祖纪年三三三年七月初七,一向弱势的西唐朝着汉唐走廊东侧移军三里。斩杀汉边军六十余人,包括都长一名,伍长六名。边境西军迅速作出反应,意图迫使西唐退回原分界线。却被早已埋伏的西唐五万大军伏击,六营两千兵马尽没。且西唐大军脚步未停,一路指向汉境肃水关而来。
一直以来,西唐都是处于被动防御。何时敢主动挑衅?大汉副帅,边军最高统领刘玄止不怒反喜。朝堂禀书刚一发出即整兵十万意欲一举灭唐。大军行将出关之时,西北来报。盎西曼精锐重甲军团由边陲小国佧拢出兵,一路向南而来。
陇右道距离肃水关三十余里的灵阳城内,十万整装待发的汉军呆在营内已有两日。他们战意盎然,渴望为同袍复仇,渴望建功立业,更渴望被称为民族英雄。只是,忽然变得沉默的军官们让他们有些不安。
灵阳城西有一座山,山势不高但十分显眼。盖因只有这座山色翠绿,与四周其他山丘的黄土形成鲜明对比。想这陇右道又非剑南或江南道那般雨水充足,能造就这样绿的一片山,可说奇迹!
今日,在那山脚下,不下千数的黑甲军士神情严肃的来回巡视着,封锁住一切可能进山的通道。
顺着两排整齐排列大树的石阶走到尽头,便有一座大屋。既有道观装饰,也有儒堂门面。正厅内,衣着明黄衣服的男子坐在下首,微低着头,聆听着上首那位老者说话。态度虽然恭敬,但眼神却是不停的左右转动,显然并未将老者的话听进去。
下首男子乃是大汉副帅,陇右道十数万军队最高统领刘玄止。他的另一个身份,当今大汉天子的幼弟。须知大汉军制除了柱国上将军这等名义上的军衔外,副帅才是统兵的实权人物。能以皇室人员提领大军,可知皇帝对他信任。
“军队不是你的,也可说不是刘家的。”儒袍老者淡淡道,“天玑子回来之前,你只需约束好那群军士便可。”
敢对着皇室大将说得如此直白,当今天下怕也也没有几人。但恰好,在灵阳城里便有两位。
刘玄止毫不在意道:“如您言。不过心气儿被提起来了,现在又按兵不动。我担忧底下士兵难以压制啊。”他眨眨眼,身子前探,嘻笑着道:“要不,小小的动他一下?”
上首被刘玄止尊称为您的正是儒家十哲的子骞,他与道家七宿之一的天玑子在此负责镇守汉境数百年。就身份而言,他二人才是汉边关最有话语权的人。
子骞沉默半晌问道:“你打算如何动?”
刘玄止道:“崖门,柴湖两镇拿下吧。嗯....也差不多了。”
子骞好笑道:“那是西唐桥头堡重镇,你说的那么容易?”
刘玄止拍拍腿道:“这您就不必担心了,这领兵打仗的事交给我就是了。您管我怎么拿下?”
他面对大贤子骞的态度漫不经心,颇有些吊儿郎当模样。而子骞似乎也不怪他,仍是笑呵呵问道:“我知你能力。但是北面来的盎西曼联军如何对付。”
刘玄止一翻白眼,“那是我的事儿吗?徐天赐那家伙的屁股难不成我来擦?”
子骞道:“未得朝廷军令,徐天赐又不像你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刘玄止脸色瞬间变得庄严,用低沉的声音道:“这不是我刘家的军队,也不是朝廷的军队。大汉人民需要我们向前收复西唐,身为大汉军队的一员,我恳求大贤准我出兵。”
子骞看着他,饶是以他的定力脸上也不由抽搐几分。半晌,才挤出一个字:“滚!”
“大贤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刘玄止嬉皮笑脸道:“本帅与大贤共事十年,耳读目染下。最重便是礼仪,哪能不知廉耻的在您面前的滚着出去呢。”
“你还知道廉耻?”子骞没好气说道:“行事说话哪像皇族出身,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廷意的孩子,怎的与你那皇帝哥哥完全两副模样。”
“龙且九子各不相同。”刘玄止脸色一变,“再说。熟归熟,可您辱我父皇,这就没意思了?”
子骞闭着眼,似乎都不想看他。淡淡道:“辱了又怎样?”
“该辱,该辱!”刘玄止变脸之快,低眉顺眼讨好道:“嘿嘿,论身份,您也是咱皇室的老祖宗了。说说也是应该的嘛!”
“话说母后生我时逆产。”刘玄止琢磨道:“您看有可能我这样子是否会是体位不对造成的?”
子骞沉默。
刘玄止就似没看见子骞脸色,继续道:“其实对我自己的形象也是苦恼已久。我何尝不想英明神武,虎躯一震引得军士莫敢不从。实际上,今天我要是下山后继续让他们等,山下那群军痞说不定会把我赶出大营的。”
子骞不语。
刘玄止仍旧喋喋不休,“两日前军令都传下去了。就看这次到西唐那边捞一笔了,结果您来一句不准动。我....我....”他语气哽咽,“为了鼓舞那群军痞的士气,我损失惨重啊。皇兄赐我的佳酿一罐都不剩了啊!”
子骞睁开眼,看着刘玄止意味深长道:“兵戈,并不是唯一的办法。”
刘玄止一摊双手,“可是对于军人来说。兵戈只能是唯一的办法。”
子骞道:“所以,我和天玑子在这里。”
刘玄止跟着道:“所以,我也来这里了。”
两人所说的这里,所指相同,但明显意义不同。子骞对着这个自己最喜爱的后辈,语气放缓道:“你其实应该知道,军队这把刀是掌控在朝堂之上的,而不是你这只手上的。”
刘玄止正经许多,若有所思道:“如果这只手不听话非要乱捂呢?”
“砍掉它,或者,换一只手来握刀。”子骞意有所指,他看着刘玄止,眼神里带些警告的意味。“你希望是哪一种结果呢?”
刘玄止干笑道:“估计您老舍不得吧。我那皇帝哥哥,嘿嘿,更舍不得吧。”
子骞瞟他一眼,“要不你试试?”
“祖宗诶,就等您这句了。”刘玄止双掌一拍,摇头晃脑得意道:“我这便遵言试一试。”说完,竟是真的扭过身子就朝外走。
子骞无奈的再次闭上眼,低低叹息一声,不做任何阻拦。
刘玄止大跨步往外走去,步伐大得像是在逃。半个身子刚刚跨出大门,就听“哎呀”一声,那两扇大门忽的合拢。恰好将他一分为二夹在中间,左半身在内,右半身在外。模样甚是滑稽。
“您....不守信,哎呀呀....放....放了我。”刘玄止痛的哇哇大叫,却是半分也挣扎不开来。
“对你这种无赖。动手比动嘴可要好使的多。”
刘玄止怪叫道:“再不放我就叫啦。我叫啦,我叫啦,山下的给老子滚上来。快...快...哎...哟哟。”
子骞微笑抚须道:“你许久不来,却是忘了。此山是我开,此山是我起,若想.....”
“嘿,您这念得怎生....跟那山匪一个口号。下一句是不是留下买路钱啊!”
子骞一愣,随即脸色大变,怒道:“你个混蛋,竟然将我与恶匪相比。”他手指一动,两扇大门如同扇耳光一般重重将刘玄止扇了回来。
刘玄止爬在地上直哼哼,“您去问问,你那前两句,可.....可不就和....剪径的一个说法吗。”
“老夫是那个意思吗?”子骞气的胡子微微颤抖,站起身子。不知从哪儿摸了一个木棍,“今日正好教训你一番,让你知晓尊卑。”
刘玄止动作之快有如闪电,一个翻身站起。拍拍衣袍淡淡道:“几百岁的人了,还这么大的火气。身为儒家十哲之首,还请注意言行。本帅也是有身份的人,呵!”
子骞阴沉着脸道:“今日我不以儒家先辈之名压你,只用我刘继何之名教你。祖宗教育后辈,此乃大礼。你可还有意见?”
刘玄止眼珠子一转,几个步子便往旁边逃去,身法之快,只余残影。子骞冷哼一声,那木棍随影而至。
刘玄止左躲右闪见避不开那木棍,一闪身来到子骞身前。双脚一跪,凄惨道:“祖宗啊,饶了我这不孝子孙吧。我知错了!”
子骞冷冷道:“威武不能屈,是为大丈夫。你这个样子,何谈一方大帅?”
刘玄止接道:“天大地大不及祖宗大,此为孝。跪一跪也算不得什么的。”
“还敢与我狡辩?”子骞一挥手,木棍重重落下。
有微微清风透过门窗渗进大堂。子骞一怔,只是刹那,身子微晃,木棍顿时消散不见。下一刻,人便已经坐在上首椅子。闭着眼,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
刘玄止侧着个身子还保持着用手挡棍的姿势。还未反应过来为何没有疼痛感时,便见子骞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坐在上首。他呆呆楞了片刻,站起身悄悄往大门走去。频频回头见子骞没有表态。心中一喜就要狂奔,却见那门又再次打开。一惊之下,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