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云散开,光芒直射凡间。待那光芒散尽,走出一人来,同样是和尚。圆脸大鼻,白须红面,让人难以看出年纪。微笑时鼻头那颗肉痣分外突出,配合着那双慈目,让人心生平和之意,加上干干净净的佛袍。光比外相,比那枯瘦矮小的亦得顺眼得多。
以孟让的境界,看着这和尚出现也是呆呆发愣不作一声。想到先前孟让一力对付儒道佛三家的轻松,又看看他现在阴晴不定的脸色。莫青甄心中一喜,强援已至!抢着出声道:“大师,且请救我母子!”
这和尚笑着点点头对孟让道:“小孟让啊!你带上你师弟也就罢了,这母子二人又是怎么回事啊?我记得你不喜此道啊。”他一边说,眼神朝着莫青甄望去,“确实漂亮,莫非这些年你性子变了?咦。。。”一看之下,脸色立即变得古怪起来。
“师叔您也看出来了吧!”孟让似是颇为忌惮这老和尚,竟是未发作。
这和尚再怎么看,年纪似乎也比不上孟让与亦得这两个老头。但他却在孟让名字前加个小字,而孟让也不反驳,反称他为师叔,十分怪异。
莫青甄彻底糊涂了,刚才那和尚与这邪人师兄师弟的相互称呼已让人费解了。眼下又冒出个和尚,居然师叔都叫上了。难不成,这佛家与西唐空御本属一门?
她看看和尚,又望望孟让。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向这凭空出现的和尚继续求救。
“虽是故人之后,却也不方便听取你我对话。暂且休息一下吧!”和尚将莫青甄心思瞧得清楚,手中紫色圆钵轻抖,便有金色佛光将她母子笼罩。莫青甄只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涌入脑海,原本焦躁难安的心情立刻平复。睡意即起,竟是抱着孩子陷入沉睡。
他转过头瞧着眼眶含泪,一句话也说不出的亦得,笑道:“连师傅都认不得了吗?”
“师傅,真。。。真的是您吗?”亦得眼泪夺眶而出,身子挣扎着想要过去。但脚上的伤使他有些不稳,若不是旁边孟让轻轻托着,怕是只能爬着过去了。
和尚点点头,正要开口安慰亦得几句。就又听到亦得哽咽道:“那年一别,还以为师傅早已坐化成佛。想不到。。。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恩师。”
那和尚脸色一窒,刚才准备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不过他素知自家这个徒弟心性,也没打算怪罪。看着旁边的孟让,苦笑道:“便是你们,也没想到吧。”
“若是知晓师叔在世,我这趟定是不来的。”孟让语气低沉,“那镇壁原本打算拖上几位师兄弟一两个时辰,想不到竟是师叔亲至。失算也!”
和尚脾气倒好,被俩晚辈一口坐化一口在世的称呼也丝毫不见恼意。看着自己的爱徒浑身破烂,满是伤痕。愧疚道:“为师害的你枯守禅寺数百年,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却是为师责任了!”
亦得脸上满是眼泪,“为师分忧,本是弟子应做。弟子不孝,那物还是丢在徒儿手中!”
“却也怪不得你,谁料得四师兄居然连‘定国神铠’也给了小孟让了呢?我留给你的那些手段毕竟还是挡不住的。”他看着孟让身上的甲胄,称赞道:“能穿上这身,‘核’境了吧?”
孟让单手执礼,俯首恭敬道:“答师叔言,五十年前破的境。”
“你们一脉便是最用心的了,儒道未必追得上你们了。”他走到二人身前,丛孟让手中接过亦得,扶着他坐下,左手抚上后背,对着孟让点点头道:“终是留了份香火情。”
孟让后退几步,再俯身,双手揖道:“师叔手段太过厉害。让,不得不伤了师弟!”
“那你退后何意?”和尚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丝丝戏谑。
孟让沉默,脚步一动不动。
和尚望望西边,缓缓道:“那东西只有佛家真言方可驱使,你知道吧?”
“是,所以才想带走师弟。”
“那现在呢?”
“不敢妄想!”孟让看着和尚,眼神愈发的坚定,“却也不能交还予师叔。”
“你认为我要对你出手?”和尚看着他,见他气势渐起。手往东边一指,摇摇头道:“我从那边来,一路也见着了那些小辈。虽说汉国对你墨门偏见不少,但至少你们这辈还能谨守祖言。我同样不得违之。”
“咔擦”一声,孟让右手小指弯折。
“不得已得罪师叔,自罚一指。望师叔谅解!”
“偏执师傅带出偏执徒弟啊!”和尚看着孟让小指,叹道:“还以为你们离去之后,这儒家礼制便被你们摒弃。不曾想还是遵守下来了。”
“师门礼仪上古传下,墨门虽不屑儒门迂腐,却也不敢擅丢大礼!”
“多少年未曾见得我那师兄了。今日我不为难你,他日我自行前往找师兄讨要吧!”
孟让神色不变,“师傅逝去多年,此次进入汉国乃是我与师兄定下的。”
和尚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八部’里,除了你那为做皇帝的三师伯和。。。那人。我这最懒的都还没走,四师兄又怎会离去?”
“师傅逝去之日,我师兄妹三人守在旁边。亲扶灵柩入殿堂,做不得假!”
“我不与你争辩,回去你只需在他墓前告知声‘帝摩尼不日前来相会’便行了。”他摆摆手说道:“儒家来人了!我不愿看你们争斗,离去吧。”
孟让双膝跪地俯首大礼,“谢师叔饶恕,让就此离去!”站起身俯首恭恭敬敬后退几步方才转身,下个片刻便已消失在原地。
“哎,找个清静之地吧。免得等会儿还要麻烦!”和尚瞧着昏睡的莫青甄母子,自言自语道。
莫青甄悠悠醒转时,只听得耳边声声佛号萦绕。多年来的委屈、伤心、担忧的情绪全都消散不在,灵台一片空明,仿佛进入了那传说中的无忧圣地。她沉浸其间,负心人、
家族、孩子在这一刻统统都不想再管,不想再想。
“宋安!”猛然间,她心中一紧,已觉双手空空。睁开眼,正发现床下不远处,那叫亦得的和尚闭眼打坐,而后出现那和尚抱着自己孩子,垂首诵经中。
莫青甄下了床,从他手中一把将孩子夺过。见着宋安犹自酣睡不醒,怒吼道:“你将我孩子怎样了?”
和尚毫不介意她的粗暴动作,温言道:“孩子胸口积气难顺,念些个安神经方便入睡。危险已除,姑娘不必担心。”
莫青甄疑心甚重,昏睡前还见这和尚与那邪人同门相称,此时哪敢随意信他。她四处打量一番,发现自己身处室屋中,那门正好在俩和尚之后,自己却是逃不过去。手伸向孩子颈脖处一阵探索,空无一物。这才想起父亲给予自己的保命玉佩在先前已经丢失了。
“可是在找此物?”那和尚从怀里掏出一物递来,不正是那五彩琉璃佩。见他笑着问道:“敢问姑娘姓候还是姓莫?”
见她接过玉佩后警惕之意不减,指指孩子说道:“与病因有些联系的。”
莫青甄听他说到孩子病情,想起严回生在路上说得法光寺的和尚医术不凡,难不成竟是让自己遇上了?
急忙回道:“小女子姓莫,蜀郡人氏。”
“蜀郡?”和尚一阵沉吟,半晌才点点头自语道:“却也没想到会是在那儿。”
莫青甄不解他意,不过心中在意孩子病情,问道:“大师可能治好我孩儿?”
只见那和尚笑笑:“偏生巧的得很,这孩子的病因便在你身上。我与你家先辈颇有渊源,当年也有幸见得医治这等先天遗疾的办法。你将孩子给我吧!”
莫青甄一年多来多方求治皆是不得其法,眼下听得这和尚竟能医治。心情激动之下,竟是有些站不稳了。她连忙将孩子递过,口中问道:“不知大师所说这病因在我身上,却是为何?”
和尚接过孩子,剥开他胸前衣襟,胸腔骨肋凸出,排排而立,着实让人见着可怜。
“这孩子所患倒并不能称之为疾。只因你莫氏先人体质异常,先天气血浓郁,经脉强悍。幼儿不得疏通引导之术,导致气息不能顺畅,逆流上脑,将面目变成了这样!”
莫青甄听得他详细道来,心中把握更多几分。欣喜之余却还是疑惑道:“未曾见我家中有其余人患此怪症!”
“人体玄妙!祖上之疾,偶有传于后代之中,或终生隐藏,也或突犯,实在难以预测。这孩子将来若得机遇,不可限量也!”
他一边为莫青甄解释,同时轻按孩子胸口,一股肉眼可见浓郁白色气息集聚于胸口处。在他引导下顺着右手游走。
“你一人带着孩子出蜀郡。怎生如此胆大!”
莫青甄因为孩子之事早于家中断了联系,此刻听到这看似指责,实则饱含关心的问话。眼眶微湿,轻轻答道:“孩子乃是私生。此番进京便是寻他生父!”
“私生!”和尚话音提高,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何人所为?”抬起头又看见一张她泫然欲泣的脸,摇摇头叹道:“后辈自有后辈福!”
他自然流露出的愤怒着实让莫青甄感到许久未曾感受到的长辈温暖,心口一开,不由自主倾述道:“孩子乃姓候莫,汉国四大上柱国将军之一的候莫!”
“候莫?多年未进世间,竟有柱国将军一说了!如此不负责,想来一纨绔也。”他不屑间,望向身边沉默的亦得。“你可知道这四大上柱国将军?”
亦得点点头,神色间分明有些震惊,看着莫青甄的眼神意味难明。
“取笑为师孤陋寡闻?你这顽徒!”和尚笑了笑,转过头时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上动作一顿,望着莫青甄喃喃道:“候莫!候!莫!你是说你姓莫,孩子父亲姓候莫?”
莫青甄心头一紧,紧张道:“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他急急翻开孩子双掌,但见双掌都仅有一纹贯穿手掌。心中震撼之余,严肃向她问道:“你家祖上可是入赘?”
“这。。。”莫青甄心中不是滋味,怎会牵扯到自家族史中来。她本不想回答这尴尬的问题,但见和尚与自家似乎真有渊源,只得答道:“似乎。。。如此?”
“竟。。。竟会如此!”这和尚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看着孩子的眼神满是震惊。
“大师!我孩子可还有救?”莫青甄焦急问道,只是她一连问了三遍,那和尚只是发愣,仿佛傻了似得。
旁边的亦得插话道:“姑娘莫急,且容师傅想想。”
好半天,那和尚才缓缓开口,语气苦涩:“若是这孩子单单母亲姓莫。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单亲遗疾而已。只需引导气息入气海,四肢经脉即可。虽说繁琐,却还有解决之道。现在这孩子却是天生双亲遗疾,还,还,哎!”他叹了几口气,那话也还是说不出口,“孩子双手贯掌,自绝掌脉。气血顺流至此被阻隔,导致血逆。”
“那。。。我这孩儿难道是没救了?”莫青甄面如死灰,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和尚接着道:“先天真气若不能引导,单凭我强行化解的话。将来始终气血不足,不过多些时日而已。这病因出在先辈上,要想根愈。还要靠先辈化气入血,只是,也不知他是否有那缘分!”
莫青甄听得他话语回转,赶紧道:“家中先辈可是指孩子长辈,此趟进京后便能遇见。大师可否告知我医治之法。”
和尚望着窗外天空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亦得在旁道:“师傅说那先辈,并非那么简单,也并非那么容易。”
莫青甄怔怔片刻道:“这孩子就算不是嫡子,也是他家中血脉。而且凭我莫家在蜀中地位,我大可回家求得父亲,他将军府付出多少,我莫家将尽力补偿。”
亦得摇头,“你误会我意了。”
“那究竟是何意?”
那和尚看看怀中孩子,对着莫青甄道:“这孩子的病需家中直系三代长辈每三月为其换血一次,压抑那气血。此法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只能保他五年。而且对长辈伤害甚重,献血者生机也会受到影响,非是我佛家提倡。”
“五年之后呢?”
“之后?”和尚有些出神,眼神露出一丝怀念。“若能遇到那人,自是逢凶化吉。若遇不到。。。”
他顿了顿,“到时你带着孩子来这里。我想法替他续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