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十余天,阿福领着马车内三人终是望见了夏州府,顺着夏州往西南便可至灵州。而灵州,离着肃阳城便不远了。
一路虽有关卡哨兵,但更多职责是防止北地流民而设。阿福四人看着也非穷苦之辈,通行还算顺利。只是,宋安的病症愈发的厉害了。除了不见醒转,近几日额头更是烫的厉害。也因为此,阿福一路行一路停,只为医病。倒是耽误了不少了时间。
秦氏女劝道:“前面城中,必有良医。进城后寻个郎中瞧瞧,比我等可是把握多了!”
阿福沉默点头。进了关内道后虽说没遇见什么波折,可心中警惕总是放不下。如非必要,他是不愿留城多呆的。只是少爷.....他没法不留下了。
那城墙上虽还贴有告示,但守城的士兵兴许见识一家四口,并没有过多关注他们。交了入城税顺利的入了城。
将三人安顿好客栈,在掌柜处打听到了附近最有名的医馆。阿福遮掩一番便出了客栈。
夏州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盖因此处乃是数百年前极有威名的军镇,城市极大。可也因地处偏北,虽离京师近,那繁荣程度却是远逊于江南、山东几道的城市。
阿福一路打听,弯弯拐拐好不容易才寻到那处医馆。还未走至门口,便被那长长排队等候的人流给吓住了。稍一打听,才知道这李医郎乃是夏州出了名的医郎。且没什么架子,诊费也不贵。是以夏州城内五坊九街之人有个什么状况都愿到此来寻他看医。
无法,阿福只能乖乖顺着人流排好了队。直排了接近一个时辰,才终于要轮到了他。阿福正要进屋,忽的院外一阵吵杂声。他回头望去,只见十数士兵将院门两旁占据,驱散了排队等候的人。一身着甲胄的将官急冲冲跨步而来。
“李医郎,我家将军有请。请速速随我走一趟!”
这将官根本没等李医郎回话,吩咐着士兵上前替他收拾。
那李医郎听闻是将军府的人,只得道:“各位,今日却是看不成了。明日还请早来吧。”便欲起身随他同去。
阿福辛苦候了这么久,加之少爷还在客栈等着,心里焦急得不得了,哪还管得了其他人。他见这将官不过区区一营将,根本入不了他眼。挺身拦道:“这位营将大人,这李医郎可是将军府上医郎?若不是,咱们这么多人辛苦排队,难不成你一句话就让咱们离开。上这儿来的,又有谁不是带病之身呢?”
旁边有士兵喝骂着就要上前。却被那营将拦住,他眯着眼打量阿福一番,道:“将军夫人孩子突生恶疾,情况紧急,在下不得不如此。”心里暗自思量,这人毡帽遮面,看着普通,却又一眼能瞧出我的军制。怕是有些来历!
阿福摆手道:“我家中孩子有急疾,等不下去了!”
营将靠近了几步,双眼盯着阿福。阿福浑然不惧,眼光同样与他对视。就在周围人以为这营将会下令将阿福抓起来时。他忽然笑了,拱手向后一退,道:“能一眼认出我的军制,想必兄台也曾是军中袍泽。既然家中小孩尚急,那么让李医郎先替兄台开了药方也是可以的。”
说罢,洒脱一挥手。那些军士便老老实实让开了路。
阿福道了声谢,将宋安病情说来那医郎听。叙说时,慕然发觉那营将听得极为仔细,神情沉思状。心中一沉,暗道怕是不好。取了药,赶紧匆匆离去。
就在他刚跨出院,那营将便唤过两人。低声吩咐一阵后,两人尾随离去。
阿福走出没多久就发觉有人跟梢。已知引起了那营将怀疑。他左穿右钻轻而易举的摆脱了两人。回到客栈时脸色已是不善,还没待秦氏说话。抢先道:“这里看似不严,但上层仍是严加注意。我的身份估计已被人看穿,现下只有咱们分开走了!”
秦氏愣住,未解其意。
阿福神色为难,语气却是异常坚定:“秦娘子,实不相瞒。我家少爷真实身份乃是大将军候莫唐信将军亲子,只因一些缘由,少爷不受柱国大人喜。是以我带着少爷想要前往肃阳寻大将军。如你相信我,你的孩子由我带着,我马福担保他性命无碍。而你,带着少爷另寻他路。只要你能寻到大将军,你与孩子的下半生不比忧虑。”
秦氏一张嘴长得大大的,一时不能消化。
阿福没有逼她,只是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那秦氏的孩子忽然出声道:“娘,若是没有马叔相救。你我母子早已饿死街头了!现在马叔需要咱们,孩儿想要帮他与这位公子。”
阿福微怔,与这母子相处不短,只是偶有觉得这秦氏气质谈吐不似平凡,却也从未多想。今次,此子竟能说出此般话语来。这等气概,非是普通流民啊!
这等人家,想来这秦氏拼了命也要护住孩子。他心中渐冷,暗想若是秦氏不同意,少不得要动粗了。
秦氏忽然抬头道:“你确定能保我孩儿性命?”
阿福道:“自然。苦头少不了些,但性命自是无忧的!”
秦氏缓缓点头答应:“那好。我会尽力将你家少爷送往肃阳。到时,少不得麻烦大将军一些事了!”
阿福大喜,连忙道:“那是自然。”
秦氏看着自己孩子,忽的留出泪。只听她道:“马兄,可否让我母子单独聚一会儿?”
阿福点头,返身向外走去。临到门口时,又道:“且快一些。那些人知道我大概范围,想来不久便会寻来。”
......
......
两人各自领着一孩。阿福往西南,按原路线吸引注意。秦氏则往北,打算由奉州绕道而行。马车,归了秦氏。更是给宋安换上了幼女衣服,遮人耳目。
分开没多久,秦氏便见从数队军士匆匆向城内赶去。她不敢回头,生怕控制不住自己情绪,鞭打着马儿加速从北门离去。
离城三日。越往北,秦氏越觉不对,人烟愈发的稀少不说。就连那些人望着自己朝北时的眼神也是颇有奇怪。她本想打听一二,又怕孤儿寡女惹得他人觊觎。只得默默驱马北上。
省心的是,宋安吃了那李医郎的药后居然醒了过来。身体虽然仍然不能动,可好歹也算有了意识。
秦氏便把这些日发生的事情与他一同说来。只见他呆呆听着,不发一言。最后捂脸垂泪,猜不透他究竟为何而哭。
两人扮着母子又行了五日,期间宋安已能下地行走。秦氏对他确实照顾,一来亲生孩子在阿福手上,二来相思寄托。而宋安多年未曾得母爱,对秦氏莫名的竟生出一丝濡沫之情,相处的愈发融洽。
只是北边风沙太大,有时路上只有她二人一辆马车孤零。秦氏奇怪也曾暗想:这等地界,百姓如何生存?
......
......
“什么?你们到奉州!”
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士兵诧异的看着秦氏,“奉州两年前便因风沙掩盖,去了州号。早就没了!”
秦氏这才明白一路上人们的眼神是何意义。她想了想,不敢原路返回,问道:“沿此路向西可通?”
那士兵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等来此何事?”
秦氏心中一紧,连忙道:“家中亲戚往年告知在此,这才寻来。若是寻不到,只能继续往西,再寻亲人!”
那士兵道:“那你可沿祁连山脚向西行一日,这奉州不少人便移居在那儿。你可前去寻寻看可有你要找之人。”
顿了顿,士兵又极为严肃的提醒道:“千万不可再向北。一旦入了祁连亡林,你们便出不来了。宁可向南多行,也不可向北。”
秦氏连忙道谢,赶着马儿又向西而行。
果如那士兵所说,向西而行时,北面好大一片山脉蜿蜒。只是奇怪的紧,那山林中无论何时,都听不到一丝声响,静默无声如夜。偏又随时一片迷雾萦绕,看得多了。让人不由心生寒颤。
半夜,二人驻马生火。除了干柴“霹雳夸啦”的声响,十里之内竟在无一丝其他声响。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秦氏搂着瑟瑟发抖的宋安,暗暗叫苦。
携带的水壶已空空如也。秦氏根本想不到这一片居然连个人家都遇不上,加之黄沙漫天,气温不低。二人发现时,已是来不及了。
此时话也不敢再多说了,勉强咀嚼了几口干粮,更惹的心慌。
宋安模模糊糊中喊道:“渴....渴....想要水!”
秦氏只得舔着嘴唇,诳着宋安入睡。安慰他睡着了,便没那么渴了。
第二日清晨醒来时,秦氏差点被宋安吓晕过去。浑身皮肤如同干涸的泥土,隐隐成暗灰之色。
她急忙唤了几声,宋安只是叫着渴,偏生睁不开眼。
不知所措时,狂风吹过,车帘刚好卷起。那一片暗色,恰好映入她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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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再度醒来时,马车上仅剩他孤零零一人了。他迷迷糊糊记得,秦姨似乎对他说过,要去帮他打些水来。
他躺在马车内,时不时掀开车帘扫上一眼,可是秦氏的身影一直未有出现。等到日上正午,宋安实在耐不住渴了。出了马车,费力将车辕与马儿分开。又将自己绑在马背上,轻拍着马儿,漫无目的的寻找水源。
日照当空,马背颠簸。宋安强撑着指挥马儿走了一会儿,隐隐可见不远处的郁郁山林时。脑袋又开始迷糊了,他想着山林处或有水源。不由自主的夹紧马腹,晃晃悠悠的朝着山里而去。
秦氏回来时,日头都开始西偏了。她是骑马而回的,身后跟着两名男子。早些时候,她记着那士兵的话,还是没敢踏入山里。她凭着一双脚,忍着渴徒步走了三十里,方才发现了村落。
她此刻整个人已经崩溃了。黄色的平原中,只有马车厢静静的停在那儿,四周空无一物,地上只有一排淡淡的马蹄印通向山林。她发疯般的叫着,吼着想要进山。身后那两名男子赶紧死死的拉住她。一脸恐惧的向她解释着那里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