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太阳从西边升起。扫地的老女人端来两杯咖啡乌，先直奔MrChua的座位：“MrChua，咖啡乌”。谁都知道那一杯是阿财的，可她却放到我的桌子上：“异艳，咖啡乌。”她的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嘴角却高高翘起，嘴四周的肉懒懒地向外迁移，笑意写在嘴上。
“啊···谢谢，不过，我不会喝咖啡乌。”我真是受宠若惊。
“噢，没关系，我去拿糖和奶。”她转身的速度竟让人忘记她的年龄。
MrChua一边喝咖啡乌一边往我这边走来，“异艳，你要学会品，茶需要品，咖啡乌也需要品。”
我礼貌地笑笑：“我觉得除了苦和涩，什么味都没有。”
“哈哈，你还没习惯”他又喝了一口：“多香呀！”MrChua的一笑，整个办公室都舒展了，这个办公室好像是他的脸，他一发飙，办公室就抽筋。
“来了，来了，异艳，糖和奶”扫地的老女人一路小跑，弯着腰，两手捧着两包糖和奶精，好像热气腾腾的包子烫手似的：“快，快，放进去，冷了不好喝。”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杯咖啡上，确信这杯咖啡一定是皇帝赐给的。
“谢谢”头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心里甜滋滋的。
这种感觉带我走楼梯都那么轻松，下午不懂去了多少次车间。在楼梯口处看到扫地的老女人远远地向我走来。不论从前面还是后面，左面还是右面，我都会一眼认出她。她走路胳膊摆动小，胸和肚子显得威武壮观，穿一件灰色发白的T恤，黑色弹力短裤，走起路来肚子一摇一摆，活像一个吃过激素的企鹅。
今天我看她比往常顺眼了，主动笑着打招呼。
“异艳，等一下。”说完她就跑去她的壁橱，拎出一个大大的，鼓鼓的袋子，还是早晨的面孔，满嘴的笑。
“异艳，我在卖化妆品，比市面上便宜，这瓶洗脸液，只是二十五元，护肤的二十九元···”
我尴尬地笑笑：“我家里还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她马上变了脸，速度不亚于专业变脸人士。我心中暗笑：你那杯咖啡有这么值钱吗？不知咋的，我忽然对她那阴沉的脸感到很舒服。
对你冷漠的人，你可以全然不顾，安心地走路；对你笑的人，可要当心喽！这样想来，我也不敢随便送人微笑了，真怕这个世界会结冰！
美滋滋的感觉已荡漾无存了，我用力推开办公室的门。阿明一看到我：“异艳，快快，MrChua让你把AS的图纸全部拿到meetingroom，customer在那里。”我开始整理图纸，王林这个项目对我的确有点挑战，客户又是紧追不放。
我小心地推开会议室的门，一共四个人，一个女的是华人，两个男的是印度人，好在有MrChua在，否则我担心自己的英文应付不了。
客户对我的图一一审阅，最后他们讲最好再加两个CT，别的不需要改动。
我很高兴，第一部分总算搞定了。回到办公室开始画那两个CT，确定CT的位置，认为理论上没有问题，我正看着电脑欣赏我的“杰作”。MrChua进来了：“异艳，我告诉你CT怎样放。”他从衣袋里取下笔，就在我的图纸上画：“你让工人快快做。”他一边说一边往衣袋里插笔。
“我这样做可以吗？”我把电脑的显示屏转给他看。
“不要了，像我讲的这样做。”他连看都没看，就一口否定了我的杰作。
我有点不服气：“我全部算过了，没有问题”我坚持道。
“按我的想法去做，没有人可以违背我。”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和平时一样，表明那是真理，然后他径直地走了。
我的气也径直地往上顶。这个人怎么这么霸道呢？不过，看在钱的份上，我还得按他的想法去做。组装，测试一切合格，我的心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塞在那里，不痛快。
MrChua进来了：“异艳，测试可以吗？”
“可以”我面无表情地回答，心想：条条大路通罗马，我的方法也不一定不可以。
“异艳，我不是说你的方法不对，只是我不愿意别人打乱我的思路。”
我的心里舒服多了，至少他没有否认我的想法，至少他没有摆出胜者的姿态。可有一点将永远被钉在十字架上：他的方法是可行的，我的方法是未知数。
忙碌注入时间里，时间就像长了翅膀两个月一下子过去了。
下午茶的时间，我听到外面的尖哑声：“我请你呀，我请你吃糖啊！”
陈小姐满面春风地走进来，穿着蓝色带有亮片的旗袍。
“请你们吃糖”她先走到MrChua那边，看MrChua低头写字，放下一块糖，就转回到我这里。
“异艳，我给你选一个。”她在她的装糖袋子里，搅和了一番：“这个你try，喜欢我家里还有。”
“谢谢，陈小姐去哪里吃风了？这么久？”
“去泰国，玩了三个地方。异艳，我劝你去泰国看看人妖表演。”说着说着她的眼神就飘到MrChua那里了：“对不对？MrChua，那些人妖比女孩子还美？”
“没有那个眼福，没见过。”MrChua爱理不理的样子。
陈小姐趁机一个转身凑过去：“你没见过？谁相信呀？喂，喂，MrChua那个真人秀的表演···”
“去去，我有很多正经的事要做呢”MrChua说完，快快地走了。
陈小姐讪讪地转到我这边，环视一下四周：“没关系，马来人，印度人听不懂华语。异艳，我告诉你，真人秀表演，一开始，男人没穿衣服走出来，他的那个东西···”
我拔腿就往外走，其实是跑。
这位大仙，真是服了！
听说陈小姐这次去泰国，收获不小，找到一个男朋友，已经当爷爷了，架宝马。每天早晨送她来，把车横在大门口，足足十分钟，供全公司的人参观。晚上接她，同样早到十分钟。陈小姐逢人就讲她的男朋友，在她看来谁要是不知道她有男朋友，就等于没活在这个世界上，当然是她的世界。
她每天穿得美美的，看到有人，就走猫步。这会她向我走来了，看来我是躲不过去了。
“异艳”她很兴奋，像揪住了最后一棵救命草。为了消除她的兴奋，我假装低头整理衣扣。
“异艳，我真的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呢？”我马上抬起头，同时腰板直起来了，满脑子在搜寻自己的优点。
“你穿得这样邋遢，你老公还这样爱你。”她用手指着我，从下到上。
嗐！撞墙！
我耸耸肩，淡淡一笑，心想：“这样”是怎样呢？
我和鸿鸣是经过别人介绍认识的，介绍人有两个：我这边是和我同一个办公室的胖大姐，鸿鸣那边是胖大姐的老公。他们认为我和鸿鸣太般配了：鸿鸣是研究生，我是大学生；鸿鸣身高一米七，我一米六；鸿鸣体重六十公斤，我五十公斤；还有一样更般配的，让所有的人都竖大拇指的是我姓范，鸿鸣姓蔡。
我和鸿鸣第一次见面是在星期五晚上，胖大姐很有经验，给我们选一条僻静的小路，路的两旁是低垂的杨柳，路灯泻下来的光随着杨柳飘飘欲醉。
鸿鸣一看到我很是吃惊。
“你们认识？”胖大姐问。
“不认识”我爽快地回答。
“那你们聊聊吧，我有事早回了。”所有的介绍人都这么说。
我们从马路的一头开始走，鸿鸣先开口，谈天气，时事，就这样走到小路的尽头。
“我们可以往回走吗？”鸿鸣问。言外之意你对我的第一印象认可吗？
“可以”我说。
我们转身往回走，也就自然换一个新话题。
“你谈过恋爱吗？”他问。
“谈过”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甚至想告诉他现在还在谈，谈的是生死恋，人鬼恋。
差不多每天晚上，我都对着他的遗照说上几句，即使我不相信灵魂的存在。
他叫何朝光，我大学的同班同学。我们曾手牵着手去西藏，肩并肩游海南。
我们的爱曾经对着高山呼喊，对着大海挥舞。高山携着巨浪直冲云霄。
我们的爱征服了高山，折服了大海，却跪在了病魔的脚下。
在他发现得淋巴癌到他的骨灰被埋葬，只有两个月，确切地说六十二点一天，就在那天我的爱也死掉了，而且深深地被埋葬了。
“答应我，拥有一个美满的家”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的，我不需要爱情了，只需要一个家。
忽然一阵强风吹来，柳叶扎到我的眼睛，我用力一推，枝条夹着柳叶全部扑到鸿鸣的脸上，他似乎一下子醒过来。
“哦，哦”他退后两步：“其实，我不介意你谈过恋爱，我也谈过，大家都拥有自己的秘密吧。”他的意思是谁也不要再往下问了。
沉默了一会。他说：“我单位结婚会分房的”在那个时候，对于我们平民百姓，这是最能提高身价的一句话。
“你单位真好”我应着。其实介绍人已对我讲过了，这也是我同意见面的一个重要条件呀！婚姻对穷人来说永远是有价码的。没有物质基础去谈精神享受可以吗？可以，难！真的难呀！
星期一早上，我一进办公室，胖大姐就问：“怎么样？”
“还行”我说。
“你说行了，我问我老头。”她马上出去打电话。过了一会，她兴冲冲地跑过来，眼睛笑成一条缝，身上的肉还没稳下来，话就出来了：“那边也很满意，好好处。”
“我给你们约老地方，今天晚上。”
“今天？”
“抓紧呀！他们单位国庆节一过就分房，五年才轮一次，你多幸运呀！结婚就有房。”
现在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胖大姐这种热心人啦！
就这样，我们很快结婚了。
“祝福你们，终于拿到房子了。”不懂他们是祝福我们结婚，还是羡慕我们得到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