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然转过头,就看到老板那张带着和善笑容的脸。
“老板。”叶然有些尴尬,他没有想到老板会出现在自己的身后,听到他们的谈话,更没有想到的是,老板居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叶言川此时又站起了身,走过去对着胖老板捶了一拳,笑道:“你小子,前几次我来的时候你都不在,今天是不是看秦老师在,就自己主动出来了。”两个人十分熟络地开始交谈,居然是早就认识。
老板对叶然说道:“我和叶老师是海川大学的同学,说起来,我可以算是他的师兄。毕业之后言川留在了学校任教,而我受不了每天呆在学校里,就跑出来开了这家咖啡馆,至于秦老师他们,言川带着一起来过几次,所以也是认识的。”
秦依玩味地看着叶然,说道:“这下你们老板都同意了吧,你还有什么话说。”
叶然正想开口,胖老板抢先说道:“小叶啊,既然你的老师都这样邀请你了,你就答应他们吧。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也已经大四了吧,呵呵,在我这儿也呆不了多久了,你一直做的很不错,今天我放你假,去更衣室把员工服换了。”
叶然无奈,一边是老师,另一边是老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已经不好再继续推辞了,只好走向更衣室,把店员制服脱了,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坐到仅剩的那张空椅子上,叶然环视了桌边的十几个人,沉吟了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跳加速。他好像,很久没有参与除了上课以外的这么多人的活动了。
缓慢地做了一次深呼吸,自己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逐渐变得火热,仿佛开启了一道尘封多年的巨门,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脑海。
叶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里,散发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之后的几周里,秦依和他的同事们每次玩狼人杀时,都会不自觉地回忆起那个貌不惊人的咖啡厅店员。
在那几场游戏中,叶然仿佛变了一个人,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却散发着惊人的锐利之气。每每首轮发言完毕后,叶然便迅速而准确地点出场上所有人精心掩藏的身份,说话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却蕴含着一种让人不能拒绝的力量。每局游戏结束时,在场的所有人才猛然发现,刚才的游戏,局面完全在叶然的掌控之下。
秦依已经完全愣住了,这和她过去认识的那个叶然完全判若两人。叶然在学校时虽然成绩很好,但从来都是不显山不露水,人看上去总是很懒散,甚至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
刚才那个锋芒毕露,话语中带着不可置疑般的味道的少年,真的是自己教了三年的那个学生吗?
叶言川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叶然,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叶然怔怔的平视着前方,时间已经是中午12点过了。
刚才那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吗?
“真是看不出来啊,你这哪里像是第一次玩的新手。点人准确,发言犀利,逻辑缜密,和你一组真是躺着都能赢啊。”身边一个戴着一顶棒球帽的男子感叹道。桌边的人听了之后,都不自觉地赞同地点了点头,不住地多看了叶然几眼。
叶然回过神来,也有些吃惊于刚才自己的表现,但马上换上了一副慵懒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秦依一行人各自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陆续起身准备离开。
将老师送到门口,挥手告别,叶然在咖啡厅门口望着大学城里来来往往的人流,愣了一会儿,然后甩了甩头,走回了店里。
像刚才那样的事还是要尽量避免啊,叶然心想。刚才他分明感觉到,秦老师一行人都在桌边,眼神有些怪异地看着自己。
“不要去想,不要参与,那样就好了。”叶然心道
秦依和叶言川与几个同事在路口处告别,一同走在海川大学的林**上。秦依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欲言又止。
叶言川看出了秦依的想法,说道:“是在想刚才的那个学生吧。”
秦依点了点头,说道:“叶然虽然成绩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班里的存在感一直不是太强,有时候甚至很多不熟悉的老师都不记得自己教过这个学生,居然还是班里的第一。我以前也一直觉得叶然是个很有天赋,但是比较懒散的学生,没想到……像他今天这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叶言川扶了扶眼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至今都还记得叶然在我那节选修课的期末考试中交的那篇文章,写得很有特色。”
秦依有些惊讶,毕竟大学的选修课在很多人眼中都是只为了修满学分而已,虽然计入期末总成绩,但是所占的比例非常小。学校的老师对待这些选修课的期末考评,基本上也都是看心情随意打分。叶言川居然说他还能记得叶然当初写的文章的内容,这可真的是有些奇怪了。
转念想了想,秦依又有些释然:“叶然成绩好,无论对哪一门课都非常认真,大概你那节选修课的考试整个班也没几张试卷是能看的,所以你才会记得吧。”
叶言川却摇了摇头:“心理学选修课的考试和你们机械工程学这些理工科的可不一样,我们的考试题并没有所谓的标准答案,基本学生有自己的观点,又能自圆其说就行了,反正也不指望本科生写出什么很有深度的论述来,不过叶然的那篇文章……”
话说到这里,叶言川又停了下来,仿佛是在思考该如何做出评价。
一旁的秦依有些急了,说道:“他的文章怎么样,你倒是说啊。难道写的内容很出彩很有深度,让你这个学校心理学教研室重点培养的骨干教师都大吃了一惊?”
叶言川又想了一会儿,说道:“他的文章写的内容虽说不错,但倒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没有脱离课本的范围。我想说的是,他叙述的角度,和别的人都有些不一样。”
“叙述的角度?”秦依不太懂叶言川的意思。
叶言川解释道:“我们平时在考试中作答也好,写文章也好,都会不自觉地在叙述过程中用第一人称的角度去描写,因为这样更能体现出一种参与感,正常来讲,用自己的视角去写也是最为顺畅的。但是叶然的文章,从头到尾都是用第三人称在写,就像是……就像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一直在看,自己完全没有参与那样。那是我上学到现在,读到的第一篇能用旁观者的视角把事情叙述得如此顺畅的文章,所以印象很深刻。”
顿了顿,叶言川继续说:“这是很少见的情况,从心理学上来说,叶然应该是刻意地在与身边的事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且这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
秦依停下了脚步。
她觉得叶言川说得很对。
“那今天他在咖啡厅的表现?”秦依抛出了自己今天最大的疑惑。
叶言川若有所思,说道:“这个,没有对他的进一步了解,我也很难说清,但是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叶然,才是叶然内心深处真正的样子,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秦依的眼神有些恍惚了,教了叶然三年,她今天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自己的这个学生。对着海川大学秋日里飘落的枫叶,秦依开始了漫长的沉默。
晚上9点。
叶然送走了咖啡厅里最后一桌客人,看了看时间,知道自己该下班了。在更衣室换上自己的衣服,叶然来到一直在角落看书的老板身边,轻轻地叫老板了一声。
胖子合上书,抬起头笑着看了看叶然。
“老板,我已经大四了,下个月也就要毕业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咖啡厅上班了,很感谢你这些年来一直对我的照顾,谢谢您了。”说完,叶然对老板深深地鞠了个躬。
老板看着叶然,说道:“小叶,你在我店里呆了四年了,你做的一直都很好,给你的那些都是你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不必谢我。”
叶然刚想接话,老板却接着说道:“相处了四年,虽然我平时和你也没有很多的交流,但是我大概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也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叶然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胖老板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但是生活绝不能仅仅是看,今天你在咖啡厅的表现我都看到了,那才是你内心真正的样子。”
叶然乱了方寸,他从没想到过会有人如此准确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长期困于笼中,便会终身为囚笼所困,我希望你可以把内心真正的自己释放出来。”胖老板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内心,藏着一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