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漠此时有些百感交集,苏老的琴声金石玉振,自然是极好的,看着苏老对琴由心而发的喜爱之情,他突然想起了师父,想起了那一位拥有一颗纯粹琴心、单纯而又执着的师父。
突然离世,打击最大的,也许就是师父自己吧。师父那么喜欢古琴,他还没有达到琴之一道的极致,他还有很多首曲子没弹,他还有很多想法没有付诸实践。所以,师父该有多么遗憾,本来以为还有很多时间的,生命却就此戛然而止。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林漠头一次深刻领悟到这句话的含义,不,也许确切的说,不是第一次,林漠有些恍惚,其实小时候被抛弃在孤儿院也是有些类似这样的吧,但当时太小,还不太明白,懵懂间,无措、茫然、害怕,不想去相信自己已经被亲身母亲抛弃了,眼前的世界一瞬间支离破碎。
年岁增长,当年的记忆深刻却又模糊,伤痕犹在,却已结痂。他很久没去想自己的母亲了,更遑论素未蒙面的父亲,他不想去探究被抛弃的理由,纵然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无法否认他被抛弃的事实。他不愿去乞求父母的爱,既然他们无意,他便会放开。他感谢他们让他降临这个世间,但,也仅此而已。
而且,老天待他并不薄,他有师父,胜似血溶于水的亲人的师父。
每每翻看师父的手稿,看着那凌乱潦草的字迹,他的眼前总能浮现往日里师父狂热心醉于创作与琴音中的样子,耳中似乎还能听到师父孤傲绝俗、恍若天籁的琴音。
林漠记忆翻涌,神思不属。
能一直听着师父的琴音长大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不,应该说,能被师父领回家也许就是他最大的幸运了。
真是,明明欢快的曲子,他却有些伤感了。林漠勾唇而笑,拉回了飘散的思绪,注意力重新集中于当下。
苏葭有些敏感地察觉到林漠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侧头看了他一眼。
林漠不禁感叹,女孩子就是敏感。
林漠对苏葭回以一个疑惑眼神,表情自然随性,没有一丝异常。
苏葭思绪转了一圈,便也不在意了,拉回视线,重新投注在爷爷身上。
作为从小听着爷爷的琴声长大,并一直以爷爷为超越目标的苏葭而言,看到第一次带回家的朋友们被爷爷的琴声打动,既与有荣焉,又有种骄傲嘚瑟的小心思。
“爷爷,曲子很好听。”作为爷爷的孙女,苏葭当仁不让,第一个为爷爷点赞。
“苏爷爷,我刚才好像真的听到猿啸鹤唳了,这怎么做到的,因为我爷爷很喜欢这首曲子,我也经常弹给爷爷听……”苏蓉蓉回神后,自然不放弃这次得高人指点的机会,何况还是这首自家爷爷很喜欢的曲子。如果自己也能给爷爷弹出这种水平的《猿鹤双清》,爷爷想必会很高兴吧。
郑东来也上前,他有些指法上的问题还有情感表达上的问题想请教一下苏老。
古琴弹奏,左右手指法在古时有超过一千种,如今常用的仅几十种。
古琴指法堪称纷繁复杂,但正因为它指法多而细,就很容易使弹奏者顾此失彼。即:注意了指法,忘记了节拍,注意了指法与节拍,忘记了弦数与音位,还要掌握音准和轻、重、徐、疾,若想把琴曲的感情处理好确非易事。所以说:“古琴易学难记、易学难精”。
至于感情方面,了解古琴和弹奏古琴的人都有这样的同感,即认为将琴曲的意境有感情的表达出来实非易事。往往弹奏者只知按指法拨弄琴弦,结果手与愿违,音非意合,干巴巴的使人听之乏味。
这也是很多琴师所面临的问题,古琴光指法就练得人手抽搐,至于感情,这么抽象的问题很难用语言表达,更加难以去实际解决。
事实上,很多琴师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相当饱含感情地去弹奏了,但是,听众接收不到。那么,怎么办?
专业人士还能听你的音节,看你的指法,但一般听众却只能接受琴曲的感情,打动人心的琴曲才是好琴曲,但偏偏,古琴最难的就是做到打动人心。
林漠等人很认真地听着苏老的讲述:“……很多人都说古琴曲像催眠曲,听了让人昏昏欲睡。为什么,古琴就是这样的吗?当然不是!……”
苏老对于这个大众认知也很苦恼,古琴需要传承,需要发展,这就需要更多的年轻人加入进来,学习古琴。但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却觉得古琴平淡寡味,现在大华朝古琴还算兴盛,但以后呢?现在是一个泛娱乐的时代,年轻一代面临的选择很多,诱惑更多,而需要沉下心来、耐得住寂寞与大量时间积淀的古琴越来越被人下意识地“望而生畏”。
“……琴师也要有审美感修养。‘审美’是每个人固有的本能。琴师要能将古琴的‘美’通过演奏这一艺术表现形式传达给听众,让他们有一种美的享受……现在很多琴师往往只知道照谱弹奏,感情效果不加注意,审美感就是对每一个乐音、每一个乐句、每一个乐段和全曲处理的研究......”
“……古琴是由散、泛、按三种音色交错运用的乐器,弹奏的琴曲同度、三度、五度、八度的和声特别多,必然会产生单音、主次音、强弱音和句、段衔接的复杂关系,如果对这种复杂的关系,不知道处理,演奏的琴曲就不可能富有感情,也不可能给听者一种美的享受……”
苏老把自己一直以来思考与总结的一些想法娓娓道来、侃侃而谈,众人也是听得如痴如醉,偶尔提出一些问题,或是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或是此刻有感而发的问题,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直到苏母敲门进来,提醒众人时间不早了。
苏老这才恍然,有些意犹未尽的住了口。
林漠、郑东来等男生婉拒了苏母留宿的邀请,但苏蓉蓉答应了留宿,毕竟明天是星期天,而且她还想再让苏老指点指点她弹奏《猿鹤双清》。不过,苏灿没有留下,毕竟两个女生,他一个男生多尴尬。
苏蓉蓉挽着苏葭的胳膊,跟在苏家人后面送林漠等人,苏灿跟在苏蓉蓉旁边,叮嘱她不要给苏葭添麻烦,要有礼貌……直到苏蓉蓉抱怨出声:“哥哥,你好烦。”苏灿才不得不住口。其他人有些好笑地边走边望着这对兄妹。
苏父替众人打开大门,待林漠等人换好鞋子走出大门,才发现天色已暗,几点星子高挂空中,弦月半弯。视线远眺,三五星桥连月阙,万千灯火彻天衢,这句诗本是形容元宵节的,但此时此景,倒也分外切合。
车子已经在门口等候,林漠等人跟苏家人道别,纷纷上车,而苏灿是被沈晞拽上车的,“你是她哥哥,不是她老爸!”沈晞忍不住吐槽道。
来的时候有6人,回去的只有4人,所以一部车就够了。林漠、沈晞、郑东来、苏灿摇下车窗,最后跟苏葭、苏蓉蓉还有苏母、苏父、苏老挥挥手,车子缓缓起动,一个顺畅的拐弯,消失在苏葭、苏蓉蓉及苏家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