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回味于师珏的演奏中,即使大多数人对于林漠接下来的演奏抱有悲观的看法,此时却不得不被林漠的风采所摄,不由得收敛了几分脸上的漫不经心,微微挺直了些许慵懒的脊背,眼底有异芒闪现,光是这份气度,已是不输先前的师珏,难道……
林漠在琴凳上落座,置于琴桌上的“独幽”泛着内敛幽暗的光泽,泠泠琴弦似有锋芒乍现,一闪而逝。
林漠抬起双手,宽大的袖袍顺势滑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犹若苍劲绿竹,内蕴着坚韧与清傲。
五指微微动作,林漠不禁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嗯,没有僵硬的感觉,甚至是更甚以往的灵活柔软,很好。
林漠又活动了几下手指,能清晰地感觉到指尖上的些微颤意,顺着手指关节一路向上,直至心脏处,“砰-砰-砰”,这是迫不及待了吗?
把手收回袖袍中,自然垂于身侧,林漠微微垂首,半隐于阴影的面部看不清表情,一股莫名的气场缓缓以舞台为中心扩散而出,压下了空气中隐隐的躁动,万籁俱寂。
林漠抿了抿唇,稍有波澜的心境渐渐回复了平静,直至“风雨不兴。”
周围的一切似乎清晰地映射在他的心中,又渐渐虚化而去,唯有“铮铮”的琴音似远似近,隐隐绰绰,在心湖上空飘荡徘徊。
林漠缓缓抬起双手,圆润干净的指甲在灯光下折射出点点的光晕,与流光溢彩的琴弦相互辉映,“铮~”偌大的场内响起了清越古拙的琴音,犹如水面波纹般,一圈圈蔓延扩散开来,层层递进,让所有人毫无抵抗力地陷入了这一场视听盛宴中。
……
琴曲——《岳阳三醉》。
《岳阳三醉》,取意于吕洞宾三醉岳阳,飞渡洞庭的神话故事而作。反映了神仙道化,超脱现实的道教思想。
全曲曲调情趣逸致,音韵流畅,为琴曲中之大操。
全曲共二十段,先后收录于《琴谱谐声》、《天闻阁琴谱》、《古音正宗》、《二香琴谱》、《蓼怀堂琴谱》、《沙堰琴编》、《琴学入门》、《春草堂琴谱》等琴谱中。
据《琴学入门》记载,此曲为《羽化登仙》的删减本,它们的主要段落相近,而次序有出入。
《春草堂琴谱》中的后记原文为:此本黄钟均曲,今用中吕均鼓之,与秋水、秋思、佩兰同调。虽不转三絃,而仍是黄钟均音韵,故曲中一絃十徽与三絃散音,皆避而不用。句尾收一六为宫曲,俗呼商角调者非。
此羽化删本,见于蓼怀堂集中。余最爱此曲,幽情逸致,洵是一派僊音,得未曾有。
……
琴曲以泛音开始,林漠左手大指轻轻点在七徽上,右手散音挑五弦,随即左手名指九徽,右手中指勾二弦,清越幽远的琴音似潺潺流水,自林漠的指尖淌出。
琴音杳杳,灯光朦胧,隐隐间,一汪烟波浩渺的洞庭湖浮于眼前,水天一色,风月无边。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
林漠双臂舒展,手指或挑或勾,一串流畅的泛音跳跃而出。
恍然间,众人发现自己身处高楼之上,凭栏而望,气象万千。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突然一抹衣角映入眼帘,侧首望去,只见一清风明月般的身影拂袖凭栏,远眺蒹葭,不时举起酒葫芦痛饮一番,好不自在。
蓦然,一声长啸直冲云汉,声浪滚滚,震动四野。
平静的湖面也泛起了圈圈涟漪,偌大的月影随之支离破碎,笼罩湖面的浅淡雾气翻腾不休,似散似聚,粼粼波光若隐若现,更添几许灵动之气。
“哈哈”豪迈的笑声随即响起,“噌!”一抹寒光闪现,月色下,高楼前,衣袂飞扬,脚步踉跄,却是恣意洒脱,清朗不羁,剑气纵横间,高吟声悠悠响起: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
林漠似也有了几分微醺之意,手指拨弹间信手挥就,或抹或挑,或勾或托,似有一只只白鹤从琴弦间振翅而出,围绕着林漠飞旋舞动,清亮的叫声衬得琴音越发清婉动听。
琴音加快,越发高昂,舞剑的身影停下了脚步,收剑负手,昂首望天,颇有乾坤一瞬,俯仰古今之感。
人影袖袍一挥,一只似鹿非鹿的身影轻跃而出,身姿轻灵,回首而望,袖袍再度一挥,“嗷——”一声高亢嘹亮的龙吟冲天而起,巨大的龙身盘踞在空中,威临天地,而似鹿非鹿的异兽已不见踪影,人影也不知何时已立于龙头之上,心念一动间,“嗷——”巨龙摇头摆尾,瞬间已是九天之上,千里之外了。
人影回首而望,静默无言,清冷的月辉笼罩着偌大的洞庭湖,如梦似幻,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天际高远,白云渺渺,回首苍茫已百年!
……
琴曲至尾声,林漠左手大指轻点七徽,右手大指托六弦,一个清亮的泛音后,曲终。
《岳阳三醉》主要由泛音构成,声音空灵清邈,超凡脱俗,几入化境。
这本就是描述仙人的曲子,仙人醉酒,自然也是仙气飘渺的。
......
灯光昏暗,更添几分朦胧意味,林漠垂首抚琴,似有点点萤光从其周身悠悠飞起,交错旋舞,道道流光遍布舞台,又有莹莹光尘洒落其上,整个人似由内而外散发着浅浅清辉,面目有了几许的模糊,却是更加的清邈出尘,实乃仙家气度,不可逼视。
......
观众席一阵静默,竟无言以对。
之前所有自以为是的轻视、同情、怜悯,现在想来,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此曲,他们只有一个感官:天上仙音,不沾红尘烟火之气!
听君一曲,犹如灵魂得到了净化一般,神思通透,神清气爽,几欲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