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一扫先前的抑郁沉闷,气氛渐渐松缓起来。
众人只觉得本来皱的紧紧的心被一只素手温柔抚、摸,身心舒泰。
小舟荡漾,湖光山色,纵心有挂念,也终是海阔天空,一派释然。
最后一个悠长的琴音后,曲子画下了句号。
袅袅余音,犹如涟漪般,层层扩散,让人食髓知味,回味悠长。
......
徐正沅起身,宽大柔软的袖袍滑过琴身,抱起古琴,弯腰谢礼。
从琴曲的世界中脱离出来,骤然间,炽烈的灯光,沸腾的气氛,热烈的掌声,一起汹涌而来,徐正沅几乎有种被吞噬的错觉。
他微微眯起眼睛,有些矛盾,他想把怀里的古琴稍稍抱远点,因为他心脏跳动得如此剧烈,似乎连紧贴胸膛的古琴都跟着微微震动起来,这让他有些羞赧与无措,但是古琴一旦脱离胸膛,微微的凉意立即袭上胸口,还有那空落落无所依的感受立即又让他收紧了手臂。
最后,他终是有几分妥协、几分认输地抱紧了古琴,心脏的跳动、古琴的震动,更让他感受到了血液的沸腾,犹如汹涌澎湃的大河,顺着身子的经脉呼啸怒吼,巨大的“哗啦啦”声几乎要让他听不清现场的掌声了。
对于自己如此“怯场”的表现,徐正沅有几分无奈,又不是第一次参加了。
偷偷做了几个深呼吸,徐正沅终于大着胆子看向了观众席。
不知是紧张还是灯光的缘故,观众席上一张张的脸分外的模糊,但那一双双熠熠生辉的眼眸中流露而出的雀跃与激动却是那么直晃晃地闯入了徐正沅的视线。
徐正沅渐渐放松了身子,脸上僵硬的表情柔软下来,一个由心而发的笑容徐徐绽放开来。
……
熟悉音乐声响起,观众们停止了讨论,大屏幕再次成为了目光的焦点。
只剩三位选手了,观众们颇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更是坐直了身子,期待着下一位选手的演奏。
大屏幕上一个名字缓缓成形——卫钧天,笔画如龙行蛇走,笔势豪纵。
台下顿时一片议论纷纷。
“呵呵,这下好看了,没想到继韩昭、李崇思,姜幽雀、谢清灵之后,师珏与林漠又凑到了一起。”
“是啊,今天这抽签不知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喜闻乐见呢?!”
“呀—,两大男神的对抗啊,怎么办?怎么办?人家要晕了!还有,还有,人家到底支持谁好呢?”
“切,林漠碰上师珏,还不是死定了,那可是‘天生琴子’的师珏啊!”
“呵呵,你说什么呢?如果不是林漠一直隐居人后,哪轮得到师珏专美于前啊!”
……
场内议论纷纷,关注的焦点却不是接下来上场的卫钧天,而是最后的两位选手——林漠、师珏。
显然,观众对于这两位选手的关注度远远大于卫钧天。
卫钧天下意识地抿紧了双唇,面上努力做到一派无波,但僵硬的眉眼,隐于宽大袖袍里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的手指骨节都一再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卫钧天微微垂下眼睑,遮住了眼里的风起云涌。
接下来的舞台是属于他的,什么林漠,什么师珏,要站上舞台的是他——卫钧天!
……
卫钧天一步步踏向舞台的中央,这是他渴望已久的舞台,这是属于他的舞台,他不会让给任何人!
摆琴,撩袍,落座,每一个步骤卫钧天都做得庄严而郑重,沉肃的氛围缓缓扩散开来,亢奋的观众席犹如受到了感染般,慢慢安静了下来。
待卫钧天沉肩、坠肘,双手虚放在琴弦上时,全场已是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舞台上的琴师——卫钧天身上。
卫钧天闭眼,能感受到在场所有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的那份微微炙热感。
明明只是安静的,含着一些审视与期待的目光,他却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微微的战栗感,犹如电流般飞窜过他的全身。
这种感觉却让他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卫钧天睁开双眼,缓缓扫视了一圈观众席,那么,请好好享受他带来的演奏!
曲目——《醉翁吟》。
《醉翁吟》,也称《醉翁操》、《醉翁引》,收录于《风宣玄品》、《琴书大全》、《陶氏琴谱》等古琴谱中。此曲源自于欧阳修的《醉翁亭记》,“琅琊幽谷,山川奇丽,泉鸣空涧,若中音会。醉翁喜之,把酒临听,辄欣然忘归。既去十余年,而好奇之士沈遵闻之往游,以琴写其声,日《醉翁操》,节奏疏宕,而音指华畅,知琴者以为绝伦。”
……
琴曲以散音开头,食指挑六弦,琴弦颤动,悠长旷远的琴音响起,随即,一个低沉的男低音和着琴声低吟浅唱,一字一音,声韵古拙,意味深长。
一副悠然的山水画卷徐徐展开,草木葳蕤、幽深秀丽的琅琊山渐渐浮于眼前,隐隐间,鸟儿的“啁啾”声,溪涧的潺潺流水声,缓缓划入耳蜗,进入心间,犹如在平静的水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令人不由得心神摇曳。
“琅然清园,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风露涓涓,人未眠。荷蒉过山前,有心也哉此贤。”
可惜,山水犹在,那位吟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的老人却已不在了。
浅浅的怅然若失与深深的回忆思念交织在一起。
“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禽夜猿。山有时而童巅,水有时而回川。思翁无岁年,翁兮为飞仙。此意在人间,请听徵外三两弦。”
“此意在人间,请听徵外三两弦。”
卫钧天反复吟咏着这句,琴音渐弱,终至弱不可闻。
最后一个十徽勾一弦后,琴曲结束。
……
卫钧天默默调整了一下气息,抿唇滋润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瓣。
其实喉咙也有点发涩,但他却无奈地发现此时的自己连吞咽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喉咙似乎被堵住了一般,无法下咽,最终只能作罢,即使不上不下的感觉很难受。
而且他也有点担心这小小的吞咽声音会被麦克风捕捉到,从而放大无数倍。
也许他想多了,但是他绝对不想经历那么尴尬的场景。
卫钧天从琴桌后起身,抱起古琴,侧身离开琴桌,又前行了几步,立于琴桌侧前方。
灼灼灯光下的卫均天,长身鹤立,缓缓鞠躬谢礼。
即使他有信心,还是难以抑制地升起丝了丝忐忑之情。
幸好,“啪啪啪!”他弯腰的一瞬间响起的雷鸣般的掌声让他绷直的身子蓦地放松下来,随后直起身子的他,脸上露出了透着几分张扬与恣意的阳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