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御城位于天南。可于卧桑平原西南遥望,隐秘云梦泗水之内。
统御城是民间界千年来最宏伟的城池。她屹立在残存的半山上,据俯瞰整个南陆之势。她见证了民间界的繁华、衰败、疾苦、安平。这是一座令修士都要止步的历史名都。
早春带来的海风湿润了干涸的水泽。泗水外的平原在雾气氤氲里争先恐后的冒出绿茵。仙鹤开始在泗水里游荡,清脆的鸣叫宛若天籁,讴歌大地的灵韵。
在统御城最高的露台上,绣着五爪金龙的旗帜在春风里飘摇,长长的旗尾拖出很远,恰如要隐没在天空中雨云内,为这片福地带来新年首场甘霖。
“陛下,晨间风寒,可不能站久了。”贴身太监仆守广轻声细语的提醒。
“无妨,朕想多看一会。”皇帝宇文博身披龙袍,凭栏而立,目光深邃的看向雾中迷离的绿色。
“早朝,陛下。您还未用早膳呢。过一会,各大臣就要到了。这一开始,恐怕又是半天,只怕午后才能休息。“仆守广不无担心的说着。
宇文博沉默不语,仆守广弯下腰去,双手执前施礼便不起来。
“连你都要逼朕?“宇文博的声音夹带着一丝促狭。
“奴婢不敢!这天下谁能有这个胆!”仆守广低眉顺气地和声说。
“哼,没有胆子?恐怕有这个本事的人就不在少数!守广,朕继位多少年了?”宇文博抬头看了眼金龙旗。
“若是奴婢未记错,应该是第七个年头了,陛下。”仆守广保持姿势不变答,心头却是跳了一下,多少年了,他没有这样心惊胆颤过。
“七年……七年!你且起身吧。回宫!”宇文博哼了一声,似乎心情不错。
“是。”
但是,仆守广转身就看见御前侍卫查旦匆匆走了上来,他不露声色的递出眼色,查旦弯腰准备退下。
“何事?”宇文博已经转身望着查旦,查旦身子一紧,沉声应道:“礼部尚书南宫望觐见!”
仆守广的面容一僵,低声劝道:“陛下,可待早朝……”
“无妨,南宫望等不及上朝了。显然有人比他更急了。宣他上来。”宇文博打断说道。
“遵命!”查旦行礼退下。
仆守广看着宇文博两鬓的生出的些许白丝,心头一阵不忍。他跟了宇文博三十年了。从陪读宇文博到替宇文博主导内务,再看着宇文博一步一步获得家主的位置,宇文博只花了十年。那十年是他这辈子过的最潇洒精彩的时光。怒马鲜衣,美酒佳肴,热血青春。那个时候,他知道命运已经将自己和眼前这人紧紧的捆绑在一起。只为一句“为万世开太平”的豪言,他们便鏖战三个年头,一举站在士族的巅峰。哪知,那只是开始。
第二个十年,宇文世家成为卧桑平原最大的氏族。一番纵横联营之后,宇文博顺利在上届皇帝辞世后获得皇位。那十年,仆守广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有半点马虎。宇文世家的坐大不仅皇族会打压,其他世家也会联合共同压制,谁都知道皇帝没有多少时间了,谁都想要坐上这个位置。最终,宇文博兵不血刃的入驻了统御城。他是统御城第二十九任皇帝。
继位的时候,宇文博不过三十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精力充沛、厚积薄发之际。任谁都看得出来,宇文博若是在位,三十年的魔咒只怕就此打破。但是,宇文博有一个更大的心愿,他要这天下只姓宇文,他要宇文世家千秋万载!
转眼就过去了七年,第三个十年就快到了。只是这些年的励精图治,无数夜的兢兢业业,都改变不了这万灵大陆的风云突变。宇文博想要坐稳皇位三十年,要超过三十年都会有无数人站着出来反对,更何况要将这皇帝的位置传承下去!
“为万世开太平!”仆守广默念此语,看着宇文博的身影更加恭敬了。
“陛下,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大老远传来南宫望急切的声音,晨雾中看不清他肥硕的身影。
仆守广看见宇文博的嘴角噙着笑意,那张坚毅的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消极的情绪。他预见宇文博如何对付这愚忠的南宫望了,不由得心中为南宫望的心脏默哀了一番,聊表歉意。
很快,身着绯色罗袍朝服的南宫望出现在露台的一角,跑得是跌跌撞撞,满头大汗,灰白的发丝在朝冠下有些散乱,好在束腰和笏板没有差错,仆守广暗中松了口气。
南宫望是卧桑平原南家的家主,也是宇文博的老丈人,长女南氏自幼嫁与宇文博,可以说是宇文一族最大的盟友。因此,对于宇文博的任何决定,南宫望比谁都关注,这不仅仅是关乎天下,而且和卧桑平原的地位实力休息相关。
“陛下!老臣有事禀奏!”南宫望来到宇文博的跟前弯腰说道,同时偷偷瞄了一眼仆守广,仆守广眼观鼻,鼻观心,一脸平常。
“说吧……不过,岳父,你是突然开窍计划减肥了?皇后可提到许多次了,你可要注意饮食,加强运动,那偶尔晕厥之事愣地吓人。”宇文博摸着拇指上的玉戒,皇后南氏送他的定情之物。
“陛……谢陛下关心,老臣省得。但要老臣一日不吃那食为天的美食,老臣宁可直接晕厥了。陛下,那开宗之事万万使不得啊。”南宫望吃力的弯着腰,估计肚子憋的难受,仆守广可以看见他脖子的青筋都露出来了。仆守广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开宗?什么开宗之事?岳父可细细说来。”宇文博没有叫南宫望起身,他就只能一直弯着腰,此刻身体已有些许颤抖,这时间一长,怕真要晕厥过去。仆守广决定移开目光,这是人家翁婿之事,自己一介外人……不好插手。
“陛下……那西夷的蛮子……只知修灵炼丹……罔顾万灵性命……万……万万……不可……让这蛮……人……祸害天下!”最后四个字南宫望说的掷地有声,说完后剧烈喘息,身体开始摇晃,仆守广忍不住看了南宫望一眼,这老爷子的朝服换没多久,看样子很快又要崩了。
“你且起身。”宇文博转身,恐也是不忍见岳父惨状,悠悠道。
“谢?……谢陛下!”南宫望费力的直起身子,比水缸还要大上一圈的肚子颤颤巍巍的来回晃动,看得仆守广眼角抽动,不免有些担心今日早朝,思量要提前准备妥当以免这国戚再遭同朝耻笑。
宇文博迟迟不语。露台上一时间除了金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就只能听到微弱的鹤鸣声。
南宫望再次看向仆守广,仆守广将目光移开,他希望南宫望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他也知道南宫望能够做到礼部尚书,凭借的不是关系,而是自己的真本事。
这是天雷斗地火的两个人啊……
“陛下。”果然南宫望提前来到这里就不打算死心,“这西夷之地本就是最荒芜野蛮之所。且不论那终年的严寒冷酷,就是那些茹毛饮血的西人,就是万灵之中最难教化的恶人。一旦广开宗门,解令让天下百姓去西修灵,这动荡之势如星火燎原,万万不可啊!”南宫望说的声色泣下,老泪纵横。
“够了!”宇文博清喝一声,吓得南宫望收住了哭势。
每次都要唱这出苦肉计啊。仆守广觉得有些无聊,但这就是人家翁婿的政治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不得旁人。
宇文博看着渐渐散去的薄雾,嘴角再次噙笑,那一抹弯,比刚才还要明显。仆守广突然间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才真正的认识眼前的男人。他顶天立地,他敢做敢当,他勇为天下先。这个男人一直追求的荣华富贵权利不过是表象,他真正在意的是那种挑动天下的变化,他需要的就是不断迎接变化的过程,他享受的就是把他认为是桎梏的法则捏碎然后重建。
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够以庶子的身份掌管家族然后异军突起执掌天下,现在又和这些大臣,和看似祥和的天下太平过不去。
仆守广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居然露出和那个男人一样的弧度,不过他还是很小心在意的调整自己的思绪和仪态。他从来不允许自己有过多的情感体现。
“我没有说要广开宗门。”宇文博清晰的说道。
“谢陛下,这下老臣就……”南宫望擦汗的手还没放到脸上就被打断了。
“不过,我应允了真灵门收徒一事。”宇文博亲描淡写的声音响起,他似乎未觉的这是一件可以轰动整个万灵大陆的憾事。
“陛下!那真灵门本就是那恶中首恶,不单是屠戮西人,还抢夺行商,万万不可!”南宫望的声音是越说越小,到了最后虽然声音依旧清晰,但是微弱如同耳语。仆守广能够看见他汗淋淋的脸上一团通红,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羞的……
“你说的屠戮西人就是被他挫骨扬灰的魔物,抢夺的商行就是你刚收入家里认作干孙女的华家余孽吧。”宇文博转身盯着南宫望,石头般的面容宛若冰封的万载,直冒寒意。
“老臣不敢!”南宫望显然有备而来,“那真灵门残杀西人宗族不下百余,皆为了抢夺修灵珍宝。还有行商,那华家虽然惨遭灭门之祸,但比起和真灵门正常经商但又被劫杀灭口的还算幸运。所幸……”南宫望说道此处停了下来。
“所幸是我天颂王朝的威势令他不敢猖獗追杀,所以华家才得以残喘,是吗?”宇文博替南宫望补了这句。
哎,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但,仆守广突然觉得南宫望的腰板挺得直了许多,虽然脸依旧低着,可是气势与以往不同。
“陛下所言甚是!那真灵门非修灵正统,一旦做大,定会搞得修灵界风声鹤唳,到时不但是西陆,北陆、东陆、哪怕是南陆都会波及!这天下秩序维系不过百十年,实在经不起波折,还望陛下三思!”南宫望突然望向皇帝,目光灼灼,一改往昔做派。
仆守广心中一震,南家也要吗……他不禁看向宇文博的背影,这个孤高坚挺的傲立在万灵之上的男人,将要独身面对一切吗?
“哼!那北陆只是荒芜的草原和无休止的荒漠,就算那修灵正统镇守那里千年,终究是难以作为的……何必继续孤高于世人之上?至于东陆的那些墙头草,你以为他们就会安安分分的埋首做绣?而这里,在我统御城的辐射下,南陆丰腴之地,国泰民安,仓足衣丰,民心所向,万灵归心!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那灵修强大还是我天颂的坚兵更盛!”宇文博盯着南宫望的眼睛,似乎要看到他的内心深处。
“陛下,动荡之势何以平?”
“天下归一,自平。”
“陛下,天下臣民万灵性命,罔顾之?”
“若非我,就无罔顾之命?那修灵之士何时正视之?”
“陛下,若万民去西,岂不是羊入虎口,火上添油?”
“非我心之民,不善留,为何顾之?教化百十年,得我心者已悟,失我心者勿用。”
仆守广暗自叹息,此番伤筋动骨,天颂朝能否拨云见月,就见眼前之人的手段了。
修灵者,灵自修。这苍茫大地,宇宙星辰,可见证多少岁月更迭,世事变迁?任你担惊受怕,妄他机关算尽,由我且看风云。该来的,总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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