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笼罩在磐帝摩城堡外围的蓝色光晕突然消失了。
人类终于关闭了魔法屏障……
有人正朝这边走来，屏障已经消失，取代它的是一团耀眼夺目的白色光芒，大天使的羽翼舒展开，那个身在光芒中的影子，高大而威武。走在大天使旁边的，是一个身形瘦小的长者，他杵着手杖，单薄的衣衫和花白的胡须在晚风中瑟瑟颤抖。
我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来的这两个人我以前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在无数传说和典籍中，我早已拜读过他们的大名。
Izual站起身，双手搭在剑柄上，他不再低垂着头，他的目光平视前方，安静的看着这两个人走到他面前。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Izual，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认识我吗？”
“我一向认识您，尊敬的Cain先生。”
“呵呵……”Cain笑了起来，往前靠近了一些，“我都已经记不清楚，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面了，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的脾气。”
“您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健朗。”
“我已经太老了。”Cain叹息着，干枯的身体略显佝偻，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咳嗽，“Izual，当年第一次出征时，我曾经亲手为你披上战甲，那时候你是一名光荣的骑士。你还记得吗？”
“是的，我清楚的记得。”
“在无数个战斗的日子里，你带领我们迎来一个接一个胜利。那个时候，我们的士兵只要看到你的身影，他们的心中就充满了必胜的信念。那一段被黑暗笼罩的艰难岁月，唯有你是我们的明灯。”
“您过奖了，Cain先生。”
“嗯……那么后来，是什么让你堕入到无边的黑暗中？神的光辉指引着你，将你带到我们身边，而你却在一夜之间弃我们而去，你为什么要背离你一直所信仰的呢？”
“我也曾经有过高贵的信仰，就像您一直所信仰的。然而时间总是会无情的改变一切，正如您脸上的皱纹，也如我内心的困惑。”
“现在的你，是否还记得当年宣下的誓言？”
“当然记得。在我有生之年，我从不曾背叛过我的誓言。”Izual的声音里透出一抹淡淡的忧伤，“但是死亡终结了它，无边的黑暗将我吞噬。当我再一次睁开双眼时，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我。”
“我知道，即使是Diablo也无法抹去你的记忆，你的内心一定充满了痛苦。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期待你的归来，我的孩子。”
“我恐怕会辜负您的期待。我现在是Diablo大人的部下，我的任务是阻止人类踏入混沌之地。”
“Izual，我们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助，人类从来没有如此的接近过胜利的终点，你可以做回以前那个真正的骑士，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带领我们英勇的士兵，驱散那些邪恶的黑暗军团。”
“Cain先生，有些事情并不能重新来过。就像一个破碎的花瓶，即使用魔法的力量将它恢复如初，但它的内在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Izual，你只需要告诉我，在经历了光明与黑暗的洗礼之后，你内心的困惑是否已经消除？你还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吗？”
“您是说选择？”Izul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遥远，他微微的叹息着，“对于我来说，那已经不再重要了。天使曾经赋予我强大的力量，人类给了我卑微的心灵，Diablo则赐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在您看来，这些是我能够选择的么？”
……
“或许，我们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沉默良久的大天使终于开口了，隐藏在面罩背后的脸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但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权力选择未来的道路。”
“您说的很对，尊敬的Tyrael大人。”Izual向大天使微微颔首，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是他的长官，也是他最信赖的挚友，“我至今仍然记得您的每一句教诲。您曾经说过，光明之路是一条充满荆棘的痛苦之路，它永无终点，因为世人总是会偏离甚至背道而驰。很不幸的是，我被您言中了。”
“在追寻光明的路途中，我们都会怀疑自己的初衷、怀疑自己的信仰，包括我。”Tyrael也沉浸在回忆中，“我们都曾经有过彷徨失措，我们都曾经赤裸裸的面对过自己内心的疑惑和恐惧，曾经一次次的拷问自己，到底什么才是这世间永恒不变的真理。”
“您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答案就意味着终点，那可能是一个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所在，即便是拥有永恒的记忆，穷尽我们的一生，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那么，是什么在支撑着您去寻找那个答案？”
“因为生命本身的意义就在于此。”Tyrael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执着的坚定，“寻找答案的路途，就是生命存在的意义。在时间的长河里，天使也并非真的永恒，我们的肉身终将毁灭，我们的灵魂在经历了无数次轮回之后，也总有它终结的一天。但我们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我们所做的一切，这个寻找的历程，将会为后来的人指引方向。”
“没有终点的路途，总是令人绝望的。我想要在有限的生命里，为这场永无休止的纷争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在您看来，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吗？”
“这并不是简单的对与错。”Tyrael不无感慨的说，“你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你的身上继承了远古奈法兰的血统。但‘思考’本身，也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当你的意志力不足以掌控你的思维时，危险就会悄然滋生。在追寻真理的道路上，我们时刻要面对各种诱惑，来自外界的和源于自身的。对力量的渴望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无论是天使、恶魔、还是人类，我们的内心深处都渴望能够拥有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渴望获得永恒的生命。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无限接近生命的真实，才可以探寻生命的本源。然而我们都忽视了一个真相，与永恒的时间相比，任何生命都如同昙花一现，在寻求力量的道路上，很多人都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我们要探寻的初衷……”
Izual沉默着。
……
寂静的黄昏中，夜风清冷，一只乌鸦落在我藏身的尸堆上，啄食着某个死去的战士的眼睛。我无从判断，这个已经死去的战士，他生前是否有家人，他遭遇了什么惨痛的经历，他被我们的哪个战士所杀，在他死亡的那一刻他心里想到了什么？
也许正如Tyrael所说，在时间的长河里，每个人都像砂砾一般微不足道，当生命真正结束的那一刻，之前所拥有的任何美好或痛苦的记忆、华丽或丑陋的外表、曾经的辉煌或者耻辱，都将不复存在，就如同眼前腐朽的尸体，变成飞禽或野兽的腹中餐，最终沦为粪土。
……
冗长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之后，大天使继续他的游说：
“在这个世间，同时经历了天堂和地狱的人并不多，你是其中的一个。黑暗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我们并不清楚它真实的面目。你是否愿意告诉我，在你死亡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Izual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碧蓝怒火，徘徊在天堂和地狱的杀戮之剑，猛然间绽放出诡异的光芒。在那把剑上面，曾经集结了无数恶魔和亡灵的怨魂，也曾经沾染了无数人类的鲜血，它散发出来的极寒之气却如同燃烧的烈焰，就像冰与火，彼此矛盾但却奇异的融合在一起。这一团火焰，由地底传来，从剑尖一直延伸到剑柄，然后蔓延到他伟岸的身躯，紧握剑柄的双手开始颤抖，燃烧的双目中仿佛有一种力量要从那里面喷涌而出。
Tyrael突然伸出手，搭在Izual的肩膀上。
圣洁的光辉源源不断的从他手中传递到Izual的身体，光明与黑暗，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再一次交织在这个复杂的躯壳中。大天使背后的羽翼突然剧烈的扇动着，它的光芒冲天而起、如此耀眼，仿佛要洗涤这世间所有的阴暗和尘埃。在两个人的身边，强大的气流卷起地上的砂石和尘土，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耳边只听见风声作响，两个人的身形渐渐淹没在视线里。
……
当一切都停止下来，风渐渐平息。
堕天使眼中燃烧的地狱烈焰慢慢的隐去，Izual又回复到平常的样子。
而大天使也收起了背后的羽翼，他的脸上透出疲倦的表情，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信息吗？”
“是的。正如您刚才所见到的……”Izual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黑暗的力量足以超越光明。在很久以前，一些周密的计划就已经在进行中，它们启动的时间如此之长，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地狱必须向人间倾泄它那潮水般的梦魇，这个世界才可以重新获得平衡。在地狱中复活的那一刻，我已经和恶魔立下了契约，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光明之路恐怕只能等到下一个轮回。所以人类的大军想要通过的话，就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Tyrael一声叹息。Cain的脸上涌现出悲伤。
“圣羽之辉(1)，不适合沾染我的鲜血，两位大人请回吧。”
……
良久之后，天使和贤者终于转身离去，Cain苍老的背影在黄昏中显得格外孤独。
这一场无声的交锋，我并没有看懂过程，那些久远的历史、晦涩的说理，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唯一知道的就是——Izual将以他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人类军团。这看起来是一个毫无悬念的结果。
……
巨大的声响从城堡那边传来，那两扇紧闭多年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木轮转动时发出的轰鸣声，铁链滑动时发出的金属声，吊桥“吱吱噶噶”的放下，然后轰然倒地，我甚至想像得到那冲天而起的尘土有多么壮观。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下，人类的骑士军团缓缓而出，明亮耀眼的盔甲，寒光闪烁的长矛和利剑，还有在风中猎猎作响的一面面旌旗。这些对于我来说都并不陌生，我已经太多次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战鼓雷鸣，马蹄声声。骑士们排着方队，在远离Izual的地方停了下来。
Izual仍然站在那里，谁将会是这一回合的胜利者？
空气仿佛在这个时候凝固了，只听到战马偶尔发出的低鸣。骑士们好像并不急于发动进攻，他们还在等什么？
突然，一道火红的光芒从天而降，大地在震动，我吃了一惊，好像是陨石。紧接着，更多的陨石落下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平原上燃起了熊熊的烈火，瞬间把Izual包围在里面。
这是人类魔法师的究极法术——火雨流星(2)！我探头望了望，在骑士的身后，隐藏了一队身着黑袍的魔法师，他们正在吟唱着咒语，黑色的斗篷掩住了他们的面孔。Izula身处的地方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Izual……）我暗地里祈祷着，尽管未来已经无法改变，但我仿佛又在期待奇迹的发生。即使是号称不死一族的遗忘骑士，也很少有人能从火雨流星中生还，我曾经无数次亲眼目睹，我们的骑士在无边的火海中化为灰烬。
从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里，隐约有蓝色的光芒在闪动，仿佛是幽灵一般，Izual缓缓的从火焰中迈步而出。他身上的战甲，已被火焰灼烧得通红，他那长长的头发在风中乱舞，飞扬着点点的火星。碧蓝怒火正在燃烧，青色的剑芒盖过了冲天的火焰，那一汪流动的寒冰足以熄灭任何生命的火种。在这个半神半魔的躯壳内，究竟凝聚了怎样的力量，任凭那无边的火海也不能将他淹没。
人类的骑士们早已蓄势待发，腰间的配剑击打着马鞍，战马的嘶鸣此起彼伏，风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预示着一场大战的来临。这样的场景仿佛重现当年，同样的军队，同样的装扮，骑士们在等待着，等到最后一刻发起致命的攻击。只是与此不同的是——那时候率领这支军队的，正是现在阻挡着它的这个人。
残阳如血，Izual雄伟的身躯在平原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当进攻的号角吹响，当骑士的呐喊声传来……
整个大地在颤抖，铁蹄碾压着地面。人类的大军，他们来了。
寒光闪耀着，从Izual身边荡开一圈蓝色的光环，领头的骑兵身上瞬间蒙上一层薄冰。碧蓝怒火带着死亡的呼啸划过时，耳畔响起清脆的炸裂声，人类士兵的尸体在晚风中化为飘荡的碎冰。
然而更多的骑士，踏着同伴的鲜血，前仆后继的蜂拥而来……
在那一刻，有一种强烈的恐惧从内心扩散开，笼罩了我的整个身体。
——毫无疑问，这是属于人类的时代。此刻的他们，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也更加自信。
而我，身为一个卑微的亡灵，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地底里隐藏。
或是像Izual那样，在人类大军的铁蹄下化为齑粉。
一匹匹战马呼啸而过。一把把利剑出鞘，发出清脆的仓啷声。
……
是谁的目光，唤醒了尘封的记忆？
是谁的鲜血，染红了手中的剑脊？
又是谁的怒吼，化作了风中的叹息……
（再见了，Izual。这一次，愿你的灵魂得到安息……）
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在雷鸣般的铁蹄声中，在一片凄厉的惨号声中，还有那纷繁交错的刀光剑影中，我渐渐的——迷失了我自己。
……
（第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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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注（名词出处、中英文对照、以及画蛇添足的说明）：
1.圣羽之辉：在这里指的是大天使Tyrael的佩剑，中文译名“艾尔度因”，英文原名“El'druin”。据传说，天堂有三大神兵利器，排名第一的是勇气大天使Imperius（因帕瑞斯）的英勇长枪Solarion（索拉里昂），排名第二的就是圣羽之辉，排名第三的则是碧蓝怒火。另据传说，圣羽之辉无法刺穿具有正义之心的人，对正义之人无法造成伤害。Izual在文中说“圣羽之辉不适合沾染我的鲜血”其实是暗指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保留着光明的一面。在这里，文章和前面的第五章遥相呼应，形成了一个闭环。第五章里的小骷髅Louis曾经提到过一本奇怪的书，叫做《吉尔达的救赎》。在这里，Izual用他自己的方式，完成了最终的救赎之路。
2.火雨流星：人类魔法师掌握的火系法术，英文原名为“Meteor”，通常翻译为“陨石”。该法术在游戏中还算是比较强力的，通常纯火系法师和一部分冰火双修法师都会学习这个技能。文中此处用“火雨流星”，仅仅是觉得名字稍微好听点而已。
3.其他：作为这个世界上的三大种族之一，人类是一个喜欢思考、并且善于思考的种族，他们思考和探索关于自身、关于历史、关于未来的很多东西，在思考和探索中诞生过璀璨夺目的珍珠，也催生了很多危险的欲望。Izual作为天使和人类的后裔，继承了一半人类的基因，他身上的人类潜质似乎比天使潜质更加突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最致命的弱点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