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锋是我入学时见到的第一个同班同学,也是毕业时和我一起最后离开母校的坚守者。我们初次在学校报到处遇到,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是我们的家都离学校很近,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坐汽车乘火车的辛苦。我们一起最后离开母校,却是相约为孤独而去的萧寂送行。
赵恒锋给我的第一印象很不好。当我得知他是我的同班同学,便准备很客气地和他攀谈,他却很傲慢,对我这样丽质天成的美女不以为然,我同他说了三句话,他只是回了三个字“哦”“是”“好”。
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咱们是同班同学,很高兴第一个就见到了你。”他“哦”。
我说的第二句话是:“听说咱们班有四十五个学生,从学号上看,我们离得很近,都是城区的。”他“是”。
我说的第三句话是:“以后请你多关照。”他“好”。
我给他礼遇,他还我冷遇,这令我做出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既然你不愿意接受咫尺,那么就给你天涯。
按萧寂的说法,赵恒锋是个天纵聪颖的才人。所以,他被自己的天纵聪颖所迷惑,总是在愤世嫉俗的泥淖里倔强行走。
我们入学只不过两个星期,班主任就独断专行毫无民主地委任了班级干部,这令我们这样的有志之士大失所望,而且再无出头之日。我很不理解,这就是我将要度过四年美好青春时光的地方么?我开始怀疑自己中考时的选择了。
虽然不理解,虽然开始了怀疑,我还是听从了辛雨馨的建议,既来之则安之。
冥冥中似有定数,我一开始熟识的都是学习异常优异的同学,辛雨馨无疑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班主任向同学们介绍她时,轻描淡写地加上了一句:“辛雨馨同学是你们当中考进本校的第一名。”
我们都有些震惊,她是第一名?当时我们无法从她亭亭如兰的样子中发掘出她引而不发的冲击力。
辛雨馨仿佛除了学习,便无所思无所求,这样的学生是学校和老师最愿意引入门下的。
每天她都呈现着娴静如水的姿态和风神,无论是在教室,还是在宿舍,都心平气和默不作声地读书学习,偶尔接过我们的话,说出些自己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感怀和想法。
云若曾经对我说:“辛雨馨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她几乎是时时刻刻都把自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封闭起来,隐藏起来,让别人无迹可寻无懈可击。”
云若看人基本上看得很准,她对辛雨馨的评价经过实践检验是准确无误的。
辛雨馨的性情和我的性格完全是背道而驰,我很欣赏她,但已经无法和她走得更接近。
当时台湾的小虎队组合在大陆家喻户晓,成了少男少女心中绝对的偶像。
有一次我为了听谭燕歌弹吉他,软磨硬泡地把卓明烨伪装成我的志同道合者,一道去了男生123宿舍。谭燕歌正弹得尽兴,坐在床上有些疯魔的样子。
许星把我们请进来,冲着谭燕歌喊了一句:“神经虎,有你的崇拜者来看你了。”
谭燕歌尖叫了一声,笑嘻嘻地回了一句:“风流虎,赶紧着给女同学倒杯茶啊。”
卓明烨听了他们的对话,就奇怪地问:“你们都是什么称呼啊?我可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时候胡家辉哈哈地笑着说:“台湾有个小虎队,咱们123舍男同学都仿照他们的艺名给自己起了名号。”
卓明烨睁大眼睛看着他,问他的名号是什么。他半是发窘半是自豪地说:“我叫逍遥虎。请多赐教。”
我也被他们的荒唐引发了兴趣,问:“其他人都叫什么啊?”许星接过话头,一脸严肃地说:“这是一件很高雅的事情,请你们保持严肃,要尊重艺术。”自己却忍不住了,有些乐不可支,“赵恒锋叫冷面虎,林之永叫哈哈虎-----”
我们回宿舍后把男生的这件荒唐事说了,都觉得这是一群闲得无聊的人在自我解嘲地照哈哈镜。
朱迪说:“他们男生给自己起什么荒唐可笑的名号,倒也有点意思,咱们也不能太过于沉闷。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们就比男生强上很多,我有个想法,从今天起我们舍的女生就称哥们论兄弟,比如说论年龄我排在第五,比我大的叫我五弟,比我小的,叫五哥。”
大家一致通过了这个建议,我们在这个回合中,已经取得了对男生压倒性决定性的胜利。
男生们走的是偶像路线,而我们走的是实力路线。更重要的是他们玩的是颓废,我们闹的是激亢。
谭燕歌正在偶像路线上大步前进,实力派的风范也渐渐广大。他的崇拜者没有一个连,也有一个加强排了。听说学校那些艺术班的女生都已经蠢蠢欲动了,有胆魄的竟然到我们班来看他了。
艺术班的女生到我们班来,也并非找他一个人。她们有时也会找左童坡。
左童坡在形象上更接近于偶像派,套用一句老掉牙的成语应该是玉树临风的。来找谭燕歌的,也许是单纯学学弹吉他,来找左童坡的绝不是一心要学画画。
左童坡很享受这种被外班女生,特别是美女如云的艺术班女生来找的感觉,每天看到他,他都是志得意满的样子,心情愉悦的人总是神采奕奕,他成了很直观的范本。
有几次我星期天从家里赶回来的时候,会看到左童坡正和一个我很陌生的小女生并排在校园外的马路上行走。高高大大的左童坡,婀婀娜娜的小女生,偶尔从他们身边划过去的车辆,这如果在左童坡的画笔下呈现出来,一定是一幅很美的素描。
那时候,在我毫无防备中自己的内心里隐隐约约发作了无端的神往,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预谋开始恋爱了。
吉他声!一阵悠扬美妙的吉他声传来了。这吉他声从哪里传来的?我问自己。
心里,心里,一定是心里。我这样回答自己。
趁着夕阳还在,就让我们相约黄昏后吧。我急匆匆地回到学校,向着有吉他声的地方走去。
黄昏总是让人销魂,这个时候爱情会容易把寂寞的人的心门打开。以后发生的一切,都是黄昏惹的祸。
吉他声就在耳际,弹吉他的人就在眼前。他抬起眼看着我,手指一颤,一个音符弹破了。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一开口,我就想到他该是感冒了吧。
当我迷迷糊糊,犹如酒醉了一样踏破了友谊与爱情的防线之后,我就彻底相信了赵恒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爱情本身不会使人盲目,只有盲目的人才会选择爱情。”
让赵恒锋们说去吧,我坚定地走我选择的路。
晚自习的到来,同学们就找到了召开茶话会的兴奋感觉。除了辛雨馨秉持心静自然凉的状态,安静地学习,其他同学都在兴致很高地探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关于人生这样严峻的话题,关于爱情这样深沉的议题,关于社会这样复杂的课题。
赵恒锋一边泼墨挥毫练自己的书法,一边和身边的男生女生声讨着人生的不如人意,爱情的不易长久,社会的不遂人愿,词锋犀利,唇枪舌剑,大有阅尽世事沧桑而壮心不已的斗士的风范。
古来圣贤皆寂寞,斗士同样也是寂寞的。在扮演力敌四方的斗士的过程中,赵恒锋是否感觉到了无人以诉的寂寞呢?我想,总有一天他会感觉到,那一天他必然要为从前的表现追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