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载南明生的宫车还在行进之中,他低下头,红色开始笼罩世界,他心底里知晓,那是【虚迷妄座】外放前的征召。
那个诡异的时空,南明生在初次进入它的时候,就有种【再也不想见到那副景象】的想法,但这次,他却有了足够的勇气和信心去面对。
像先前那样,一切都静止下来。银发人如约而至,车帘掀开了,他静静地踏空,看着南明生,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了吗?”
南明生望着他,面露惧色,因为这个世界的确恐怖,海应和炎泽的脸僵在那,一动不动。
“不,只是有些觉得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银发人挥挥手,低头一笑。
“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很抵制【独龙】,可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是你想见我。怎么,有什么事吗?”银发人靠近了,问。
南明生哽咽一声:“那个什么【独龙】,我能不能不接受……”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银发人可以听见。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拒绝它的……”银发人突然狂笑不止,时过一刻,却又肃穆如石:“可惜,独龙是甩不掉的,不,应该说,【九龙】是甩不掉的,它们选择最符合资格的人,直到那些人死亡,被选择的命运才会得到解脱。”
“而到那时,它们就会重新选择那些命运之人。”银发人如是叹道。
“就算是你选择逃避,那些渴望【独龙】的人可不一定会放过你,他们会杀掉你然后继续杀人……”银发人斜过眼,看着要窒息的南明生。
可我想活下去啊,明明有那么多事情还没做,明明连世界都还为看一眼,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谁会甘心!南明生张开嘴,空气似乎变得十分稀薄,他不得不摆出大口呼吸的丑态,来维持自己孱弱的生命。
“难受吗?这就是摆在你面前的命运——被杀掉,然后被【独龙】抹去存在,整个人对于世界来说只是一片空白,或者是强到那些人连【碰一下独龙】的想法都没有。”
闻言,南明生像是接受审判一般,既十分得痛苦,又在痛苦中寻求到一丝解脱。他捏紧胸口,缓了两口气。
“那强者,是什么感受?”
“视苍生为蝼蚁,却又不得不为蝼蚁服务。”银发人的语气里,藏着不屑与不满,“这么说,你是要以成为强者的方式而活吗?”
“但你似乎并没有那个决心,就那些俗人的角度来看,你很弱,就我的角度来看,你也很弱。”银发人并不看好他。
“人类啊,总是被欲望驱使着。求生欲,暴欲,情欲,这些让他们在这凡尘里看到了灵魂解脱的希望,而你……”银发人的眼球盯住了他,再也没有挪动,“任何支持你的欲望都少得可怜,说白了,在这里活着的,不过是具驱壳罢了!”
他的话,字字如刀,却又在极高程度上贴合南明生的心境。
“这些,我的确也……”
“哼,你有想过再也不见你的妹妹吧,你看未来的眼光总是消极的,你总认为自己是多余之物,如果长此以往,你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就真正是多余的了,那时【独龙】抹去你的存在,想必你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吧。”【虚迷妄座】能照尽一切世界,包括南明生的内心,所以无名知道这个小孩子心里总在想着什么。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从一出生就是这样,总遭遇着不同的厄运,难道我想吗?谁不想风风光光地活在别人瞻仰的眼光里,谁又想总是做个角落里的孤独者!”南明生怒了,这是他第一次发怒,怒气完后,几颗豆大的泪珠打落在地,他哭了,虽然不是头一次哭,却是最伤心的一次。
无名咬起牙,是啊,也许是他对眼前的小鬼太过苛刻了,他想。
“小鬼,你想知道你最大的结症在哪吗?”他用一种严厉到立刻让南明生停住哭声的语气说道。
南明生望着他,眼里满是还未流干的泪珠。
“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牺牲自己就能给其他人换来幸福吗?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这么做的意义只会让你被遗忘,正像【独龙】的侍者一样,剑会流传千古,不锈分毫,可没人会记得住侍奉它的剑师。”
“而那些你以为获得幸福的人,久而久之便会把那种曾经以为幸福的东西视作常态,然后再为新的东西而懊恼,那样,像我们这样为他人牺牲的人所做的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无名的声音,穿透了南明生的耳膜,每一个字音都像钢锤砸铁般有力。
“多为自己考虑吧,连自己都没照顾好的人反而操心别人的事,不过是种懦夫的行为。”
说完,无名随着黑影退场,红色如触火之雪般散去,连带着南明生所有的情绪。
“怎么了,南公子,还是不舒适吗?需不需要停下马车,叫随行的医师来看一下。”海应的声音传递过来,南明生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回来了。
南明生的出汗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程度,他面色苍白,双手无力,浑浊的眼中泪与汗交融。
“没事,不必了,谢谢。”
他沉默许久,才以一种极为虚弱的声音道。
为了自己而活吗?那么做,也许对他来说,有些奢侈了呢。他想。
……
【虚迷妄座】里,无名独坐在苍凉戈壁的一块巨石上,残剑布满整个世界,宛如形形色色的墓碑。他望着它们,眼中再也没有训斥南明生时的严厉,剩下的只有无尽的迷茫。
远方炸下无数重尘暴,浑红的龙卷连接着布满火烧云的天空。霎时,便淹没了地平线。
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人,和被他称为“废铜烂铁”的残剑。
他不过只是一个尚未解脱的灵魂罢了,而属于他的世界,早已像这些残剑一样,埋进了【虚迷妄座】滚滚沙尘之中。
他忽然记起来了他的名字,应该说,他在遇见那个少年的时候就记起来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他所经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