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永宁镇。
酷热,无风。
过了晌午,正处昏昏欲睡时,狭窄的碎石路上现出一匹烈马,急驰电掣,直入小镇!
马背上伏着一少年,头发凌乱,像个小疯子,时不时回头观望,咧嘴轻笑。
他后边有数十人穷追不舍,各持利器,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要把前面那少年生撕了一般。
这些人都是武师打扮,手中兵器各异,像是来自不同门派的江湖中人。
歹人追得紧,势头猛,少年冲进了小镇更是不好左右,胯下马儿已然疲软,少年也不紧张,叹息一声:“马兄,跟了我这么个主子,真是苦了你了。“
稍作回头一看,追兵渐近,笑说:“马兄,就此告别!”
旋即收僵跃起,凌空旋踢在马头上,将其方向扭转。
马儿吃痛怪叫一声,疯了般往回跑,脱缰疯马,疯马急驰,有万夫不当之势,直入人群,江湖侠客们见势不妙,连忙纷纷避让,有那身手灵活的,也跳下马背,让到一旁。
跟在后面的武师却吃了亏,待看清疯马来势时,已来不及闪躲,直接被撞,七倒八斜的倒了一地,被压在最下面的两三人,吃不住痛,干脆抄起手中兵刃胡乱砍着叠在身上的人,哪还有一点侠客的风采?
少年趁混乱之际,又演出上乘轻身功夫,纵跃至镇中集市。
余下安然的武师见少年逃去,也顾不得同伴安危,干脆弃马拔足追赶,看他们的身形,竟也不是弱手。
原本追赶少年数十人的队伍,被少年的这一计疯马回头,只逼得二十人不到了。
少年逃到镇中,只往菜市的方向跑去,此时正值晌午过后,买菜的顾客不多,但菜摊子上的主人却不少。
少年回头再望追人的身影,见那群人阴魂不散,竟然已经逼近,便一狠心,自怀里抓住一大把银票和数十枚散碎银两,往半空中抛去,大喊:“老天爷赏钱啦,有票子有银两,快来抢啊!”
语音冲天,中气十足,菜市的摊主本来沉沉将睡,突然见到银票飘洒,登时来了精神,纷纷涌到道路中央,争夺起银票碎银,连自己的摊位都不要了。
卖菜的摊主本来就是市井小民,恐怕活几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钱,纷纷跳抢拥挤,把一个本就狭窄的菜市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少年趁乱摸鱼,在人群中左挤右钻,好像水中泥鳅,奸滑出逃。
只是没想到少年这一计晴天洒金,竟然也招惹了一些追人的争夺,好让人耻笑,见利忘义,这难道还算江湖中人吗?
追兵中毕竟还有几个名门弟子,自小不缺钱用,这些银票又怎么能打动他们?他们见少年逃走,眼前人群拥堵,干脆提气上跃,使出蜻蜓三抄水的功夫,或在房脊上追赶,或踏着众人的头背向前。
少年再一回头观望追势,见剩下的不到二十人,此时也只有四、五人了。
还以为有凶险,原来这群人这么不济事。
少年见到路边有无人看管的鸡蛋,便抢上去,提起一篮,又自怀里摸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在另一篮鸡蛋里,算做买资。
摸起一只鸡蛋,甩动手腕,击向房脊上的一个追人,竟然被他打中,蛋液糊了他一脸,少年人又作势大喊:“你已中了我的五毒圣水!”
那人一听闻这满脸的液体有毒,心里大惊,也不敢出手擦试,足下一个慌乱,竟然跌下房脊!
少年见此法凑效,忙又抄起鸡蛋,一次一个丢向追兵。
余下几人听闻少年人用毒,也不敢硬接他的暗器,纷纷闪躲,又慢了身形,在看清少年不过是用鸡蛋丢击时,心里又纷纷大怒,暗骂这少年奸滑,再提气纵跃,又追了上来。
少年边扔边跑,还挺欢快,很快这法子已经不灵了,便丢下半筐残蛋,又瞥到一个调料摊位。
有戏!
正好有上好的辣椒面出售,少年抢身过去,丢下几块碎银,抡起几个辣椒面纸包就向追人砸去!嘴中大喝:“再看我的鹤顶红粉!”纸包虽轻,但少年已灌注内力,竟然也破风而去。
鹤顶红乃武林第一不解之毒,少年的喊话,也让追人一愣,随即有一个大汉便喝呼回应:“贼子,死到临头,还敢胡言吗?”
看来这大汉已识破了少年诡计,无论这少年再说什么他都不肯再信了。
大汉也是暗器好手,从腰里摸出三把短刃,出手如电,直击向少年击来之物。
飞刀一破纸包,立即散出红雾,刚好扑打在追人的脸上,那些辣椒粉,沾染了追人的满眼满口,让追人瞬间落泪,纷纷掉到地上。
只有一人,手执一把钢骨铁扇,见势不妙,立即展开扇面驱走红雾,待去除危势时,再睁眼寻那少年,却已看不到他的踪迹了。
镇落虽然不大,但路径七折八拐,却也复杂。
少年左蹿右跃,终于摆脱了这一阵的追杀,在确认无事后,才松了一口气,刚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又发现前面不远处便有一家客栈。
客栈里的人不多,柜台里坐着发呆的掌柜,柜台外倚着正在打瞌睡的店小二,只有一桌四五个光着膀子的大汉饮酒,桌旁边立着些打猎的工具,还躺着几只死兔,看起来这些人是山野猎人。
只要不是江湖中人便好。
少年迈步走进坐下,喊了句:“小二哥,上茶,高的低的无所谓,解渴就好。”
小二被少年一招呼,立即来了精神,笑答:“好嘞!公子爷稍等,小店有上好的高碎,即沙口又便宜,马上就来。”
小二去后厨提水,少年人喘了几口粗气,以平气息。
隔壁桌猎户已喝到好处,正在说话:
“老二,你听说了没,最近魔教教主段无常的大弟子西门鬼,似乎流窜到咱们永康县的地界了,不知道到了永宁镇没有。”
“听说了,听说了,我已经让老五派人出去打探了,一有消息我们就动手,要是被我们永康五虎得了那绝世神功,嘿嘿!钱财、女人,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吗?”
“大哥,这西门鬼是什么模样?”
“嗯,据闻,是十六五岁的年纪,身材略瘦,好穿一身黑衣,腰里有绣春刀。”
“哦,那么和我们旁边那桌的小哥,岂不是很像?”
四人齐齐转头看向少年,少年尴尬回笑,站起来就想逃,却被人一把搭在肩上按了下去,这一按竟然有千斤之力,少年抵抗过不过,只有重新坐好了。
抬头一看,是店小二,他提着水壶一脸笑意,已然坐在少年的旁边了,此时的面目表情,已完全不再是刚刚店小二那样的市井猥琐了,他一声怪笑:“茶还没喝,怎么能走呢?”
“对不住小二哥,刚刚发现钱囊被扒了,我现在喝不起这碗茶了。”少年尴尬的解释,试图再站起来。
店小二再次出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一股浑厚的内力自他掌心袭来,少年的肩膀顿如犹如火烫,少年人知道这店小二深藏不露,自己一时奈何他不得,便只有顺从的坐着,虽然面目故作轻松,额头上却流出汗来。
小二将水壶顿在桌上,又笑说:“没钱不要紧,只要你用身上的神功秘籍来付账,我整间客栈都卖给你。”
店小二既然已经道破话局,少年人也面目愤怒,亮了一掌功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只把一张上好的实木方桌击得粉碎,茶壶也摔在地上。
少年喝道:“不错,小爷就是西门鬼!自小出山后,你们便一个接着一个的追我,不跟你们计较,你们真当小爷是好欺负的吗?”
店小二又笑了,他刚刚两次试过西门鬼的内力,恐怕只有跑江湖卖艺的杂耍水准,况且他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就算他身怀神功招式,但没有内力支撑,只是形同废物。
店小二撤回单掌,抱臂翘腿,一副满不在乎的满样,看着西门鬼,笑说:“正想讨教,我倒要看看纵横武林的魔教教主段无常的亲传弟子,有多大能耐。”
西门鬼站了起来,店小二气势虽盛,但他也是自信满满,不肯输给对方:“小爷刀下不死无名鬼,报你的字号!”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不过交手之前互通姓名,也算合江湖规矩,店小二点了点头:“你家爷爷名号玄小二,蒙江湖哥哥们抬举,还都肯叫我一声血手玄二郎。”
一听这名号,旁边的永康五虎已吓得酒醒,纷纷暗叹,看来今天这个道场,已没有我兄弟的立足之地了。拿定主意后,各自提起猎具,灰溜溜的逃了出去。
血手玄二郎,杀人尸不藏。
玄小二曾一人屠了飞龙山庄,宰杀了两百八十一口人命,没有理由,只是因为飞龙山庄近年来在江湖上有了点小名头,他想去试试罢了。
一招血手翻天印,和出神入化的移花接木,这两大神功集于他一身,江湖上已鲜有人是他的对手了。
永康五虎逃的有道理,而且逃的是时机。
西门鬼初入江湖,不知道玄小二的狠辣,但见到五虎出逃,西门鬼也知道这玄小二不好惹,但大敌当前,只能硬拼,便哼了一声,道:“我没听过你,不知道你功夫济不济事,先用一招排云掌试试!”
说话间,西门鬼两掌运气,对着玄小二的头颅平推出去,竟然也气势恢宏!
玄小二见双掌袭来,更是轻笑,这招看似花哨,但根基不实,只是唬人的把式,玄小二端坐不立,也推出双掌,掌上带着移花接木。
排云掌被玄小二的移花接木轻易化解,掌风在玄小二的周身经脉迅速环绕一圈之后,便纳做己用,又自玄小二的掌心打了出去,直取西门鬼的胸前。
玄小二本想再试试西门鬼的防御躲避功力,谁知道这西门鬼徒有虚名,竟然一招击中,身子轻飘飘的被打飞了出去,西门鬼再硬撑着爬起来时,大吐了几口鲜血:“哦,血手玄二郎,有点意思,有点意……”
话没说完,西门鬼再也支撑不住了,扑通一声栽倒,已是七孔流血,死相难看。
玄小二一愣,这西门鬼就算再不经打,也不至于一掌就被拍死了吧?况且自己方才还敛着内力,只用了不到半分的气力,就算是一个农夫壮汉也不至于倒毙……难道有诈?
玄小二立即起身,纵至西门鬼的身边,伸出两指去探他的脖下血脉,顿时大惊:这小子不但气息全无,甚至经脉寸断!
唉!死了!
玄小二一声大叹,怕是西门鬼在刚刚动手前,早已经受了极大的内伤了,自己竟然没有料到这一层,大好的活人秘籍,不想就这么被毁了。
确认西门鬼死透了,玄小二赶紧翻遍了他身上的所有地方,除了一大堆辣椒粉纸包和几两银子之外,根本什么东西也没有。
“小二,怎么样了?”柜台里的掌柜的见事不好,忙出声询问。
玄小二一脸苦闷,连连摇头:“什么都没有,而且他已经死透了……”
正在玄小二与掌柜的分神对话的时刻,西门鬼忽然睁开双眼,抓着一把辣椒粉扑打在玄小二的脸上,趁着玄小二捂眼惨呼,纵身跃出客栈大门,好像脚底抹油了一样,顺着墙根儿滑走了。
掌柜的从柜台跃出,扶起玄小二,急说:“小二,他跑了。”
“追!”玄小二毕竟是成名的江湖客,耐力也好,此时咬牙忍痛,只借着眼睛能看到一丝的光亮,也追出门去。
西门鬼手上功夫好像不太争强,脚下轻功却着实了得,他一口气逃到镇郊的一片小树林里,因为不敢小觑了玄二小,心里也没太有底。
西门鬼立定身形,调整呼吸,抬头四望,却忽然在枝杈间看到只瞌睡的猴子,西门鬼灵光一现,纵身上跃,将猴子抓住,猴子受到惊吓,立即抓咬反抗,吱吱尖叫,西门鬼捂着它的嘴,笑说:“猴兄安静些,需要你救命。”
想是这小镇民风淳朴,猴子少受到人的伤害,也并不太怕人,此时又见西门鬼微笑,这猴子也确实安静下来,见到西门鬼样子滑稽,猴子也学西门鬼的样子摆出嘘声的手势。
西门鬼一见这猴子通人性,肯救他性命,便笑了笑,把身上的黑色长袍脱下来,给猴子穿上,这才放开了手。
猴子得了长袍,立即欢跃,似乎很喜欢的样子。
“掌柜的,盯住了他,今日我不杀了他难解心头之恨!”玄小二果然了得,竟然真的跟了过来,西门鬼闻听玄小二声音传来,便不作逗留,纵出上乘轻身功夫,无声撤离。
掌柜的身材略胖,虽然脚下功夫不错,但始终落在玄小二的后面,玄小二眼睛被辣,眼睛不便,寻人全凭掌柜的把舵,两人一前一后跟到树林,掌柜的突然见到树上黑影一晃,忙叫:“小二,在树上!”
玄小二火头正大,哪还顾及西门鬼的性命?见掌柜的发声指路,便一挥衣袖,射出几根银针,这手法竟然也不在江湖上成名的暗器客之下。
没有视线,就少了些准头,银针没击中黑影,到是吓坏了猴子,猴子赶紧在树梢上逃蹿,两人又怒喝追上。
西门鬼也不知道又逃出多远,现在辨认不清自己逃到什么地方了,此时已是深夜,确认安全后,看到前面有一座破庙,倒也能歇歇脚。
西门鬼还未迈进庙门,一道剑气袭来,西门鬼侧身闪避,剑气擦着他的脸边划了过去。
又有追兵?怎么还没完没了?
西门鬼想再逃离,这剑气却如影随行,连发数十招,将他的全身包裹,西门鬼慌乱闪避,高声大叫:“庙里有神明看着,兄弟不能杀人,小心遭了报应!”
西门鬼此言一出,剑气立即消散,好像暴风骤雨凭空无影一样。
“西门鬼?”
庙里边传出声音,这声音虽然虚弱,西门鬼却认得这个声音,他松了口气,大笑:“小独狐,你敢伤你师兄?不怕家法吗?”
西门鬼开着玩笑,走进庙去,看见一个身受重伤人,正仗剑支撑着身体,正是他的师弟独孤行。
独孤行好穿白衣,虽然年少,却总有一股仙侠风气,面目俊美,是当世不二的翩翩佳公子。
可这佳公子现在却毫无飘逸之感了,他的一袭白衣已被鲜血染成红色,俊美的面容也血色斑斓,眉头紧锁,若不是他还在喘气,简直和死人一样。
独孤行见来人确实是西门鬼,便放下了胸中的内力,滑坐下来,勉力调整气息,不再说话。
西门鬼看到独孤行这副惨象,大叹了一口气,伸出单掌贴在师弟的后心,助他内力动转,不到半炷香的间,独孤行又吐出几口淤血,这才呼吸略稳,看上去已无性命之忧。
独孤行也不道谢,只举袖擦擦口边的残血。
西门鬼知道自己师弟就这份孤冷脾气,也不介意,只在独孤行对面坐了下来,开始抱怨:“小爷我把师傅当爹孝敬……”
独孤行抬眼:“孝敬?”
西门鬼尴尬的一笑,点点头:“是,我承认,他丢的金子和酒都是我偷的,但你不也跟着喝过吗?我偷他东西,也是为他好,那么大把年纪了,喝多了没好处。但这老糊涂也不至于算计小爷啊!”
独孤行又闭目调息,微微说:“师傅自有用意。”
西门鬼一笑,赞说:“小孤独,在你眼里,这世界上没坏人吧。”然后又反驳他说:“用意个屁!让咱们下山历练江湖也就算了,干嘛把消息放到江湖上呢?放到江湖上也还算了,干嘛偏说生死决一分为二在你、我身上呢?这不等于召告天下,这两人身上有万两黄金,不拿白不拿吗?真不知道这老鬼安的什么心思,等我明天回去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西门鬼碎语不断,让孤独行也没办法静心调养,他一声轻叹,重新拿起剑,用自己的长袍擦拭剑身上的残血,轻回:“师傅说过,三年内,不得回魔窟崖?”
西门鬼大叫:“三年?你看看咱俩这副德性,连三天都抗不过去了!”
独孤行身受重伤,也是心下凄然,但还是强撑着心性,轻轻自语:“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西门鬼好像没听到独孤行的话,跳了起来,大义凌然:“明天咱俩就携手回去,师傅要是怪罪,你也不要怕,一切罪则由你担着,挺一挺,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