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医院。
外婆好像换了病房，不是之前的那个房间了。临终监护，外婆在这里。
杏妈虽然没有说外婆现在的病况，但看着外婆住着的这个病房，杏一也猜到了什么。杏一咬着嘴唇，尽量放空自己的脑袋，尽量不去想，不去想。只是呆呆的紧跟着妈妈的步伐。
杏妈走在前面，帮杏一推开了门。除了在病房前抬头看了一眼，其他时候杏一都是低着头的。
一进病房，杏一就看到了靠近门这边放着的病床，上面躺着一个人，但又瘦得不像人，她的脸都瘦得缩了回去，整个人就剩下一副骨架子了。她紧闭双眼，眉头一直紧皱着，时不时发出辛苦的呻吟。她的身上还有很多仪器监护的线，要不是仪器还显示着心跳，听着微弱的呻吟声，真以为这个人已经没有了。她手上正在吊一大袋的针水，架子上还挂着几包准备要吊的。这个针水袋子的型号是杏一看到过最大的。以前杏一经常高烧不退，吊过不少针水，但从没见过这么大包的。
杏一没有认出这个人，直到当杏一看到隔壁空空的床铺和正准备为门口病床上的病人擦脸的舅舅，才确认了她就是自己日思夜想了很久的外婆。杏一愣住了，呆呆的站在门口，直到妈妈拉了一下自己，自己才机械的向前走去。
杏一的眼睛涨得厉害，但却忍住了没有让泪水掉下来。杏一问候了舅舅和在一旁也在忙着的舅妈，然后就站在了床边。舅舅向杏一挤出了一丝笑容，招呼着杏一吃水果。但杏一却一点都吃不下。
床上躺着的这个骨瘦如柴，肚子却鼓鼓的病人居然是外婆，杏一怎么都接受不来。不是说老天会有奇迹吗？不是说村子里有人吃偏方能治好吗？现在怎么这样了。
以前的外婆是胖乎乎的，脸胖乎乎的，肚子胖乎乎的，手脚都是胖乎乎的。现在除了外婆的肚子还是胖乎乎的，其他都变了。
外婆的长发给剪短了，散乱的散在干净的枕头上。那整齐的切口看样子应该是一刀剪的。
“杏一，你陪外婆说说话吧，虽然她现在每天只能清醒一会儿，但外婆最放心不下你，或许你说的她能听到。”妈妈说。
杏一站在外婆的床前，想开口，张张嘴却似乎忘记怎么说话了，喉咙像是贴了两张砂纸，说不出话。杏一伸手去摸了一下外婆的手，感觉就剩下一层皮了。杏一轻轻的揉着，给外婆带去些温暖，又生怕自己用力了会弄疼了外婆。
就在这时，外婆醒过来了，她发出声音。杏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妈妈却快步上前去，轻轻把床头摇起来了一点，然后再帮外婆捋了一下头发，让外婆看起来精神些。
杏一拉着外婆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杏一能感受到外婆的手传来微弱的动作，她一辈子都忘记不了那种感觉。当杏一抬头把视线从外婆的手转而望向外婆的时候，外婆似乎又昏睡过去了。外婆想张嘴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嘴里只发出那一丝丝微弱的呻吟声。
“你外婆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她最想看到你，而你今天来了，她应该就没有什么牵挂了。现在她每天都挺痛苦的，好像打了很多的止痛药都没有用，她还是在呻吟着。肚子已经积水了，之前放过一次水。下次再放，应该就没了。”舅舅轻轻的说道，他在向杏一讲述着，又似乎在说给自己听。但至始至终，他都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或许他觉得这样会让杏一觉得放松一些，但事实上，这样的微笑让杏一心里不知多难受。或许这也是舅舅最后的坚守吧，当失去这最后的微笑，这个男人或许就会倒下来了吧。
“外婆早些走，她能少一些痛苦吗？”这句话杏一心里想着，却不敢说出来。虽然知道病人多留一天就多辛苦一天，但作为身边的亲人又何尝不希望病人能多坚持一会儿，即使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和金钱。
杏一忘记了那天是怎么离开医院的了，但杏一记得那天她一回到房间，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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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一在第二天跟着爸爸回老家了，一路上杏一都没有和爸爸说什么话。这次回老家，如同妈妈说的，她没有跟我们一起走。但临走前，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但是，杏一知道这个年，注定开心不起来了。
在以往，杏一回到老家就可以跑去乡下的田里抓鱼玩，但这次，杏一却自己肩负起妈妈曾经的担子。做饭，洗菜，洗衣服，整理床铺。
床铺因为一年没有睡了，打开袋子的时候能闻到里面传来的霉味。杏一快快的擦干净几张折叠椅，放在院子里，然后把棉被都拿出来见见阳光，驱散一些霉气。
杏一心想，这被子不见天日一年了，现在终于又和太阳见面了，那外婆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杏一的心里越来越堵，只能让自己不断的干活来暂时的忘却。但到了夜里，手里的活都干完的时候，杏一开始在暖暖的被窝里瑟瑟发抖。拿着手里的手机，盯着看着看着，希望早日收到短信却又不希望收到短信。或许有奇迹出现，或许老天会突然决定留下外婆呢。
就这样，在焦虑中度过了年三十，年初一，年初二，年初三。老家的姑姑婶婶都过来家里，陪杏一聊了很多。她们说为外婆的病感到惋惜，感到伤心，对此表示遗憾，她们也一一过来安慰杏一，让杏一想开些，老人家生老病死是常事。
虽然她们说了很多，但杏一从她们的脸上却没有看到很多的悲伤，像是在说着一个陌生人的事，或许是因为她们和外婆没有生活在一起吧。但杏一还是很感谢她们的关心和安慰。至少她们在家里陪伴了杏一几天，也开导了杏一几天。
年初四这天，杏一从老家过年回来了。妈妈没有回家，早上6点多的时候，给杏一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外婆走了。
杏一终于得到了这个信息，是的，杏一等了这些天就是为了等到这个消息。在之前会以为听到这个消息会崩溃，但杏一自己都被自己的镇静感到震惊。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心里反而有了一丝轻松。或许，外婆早日结束这个痛苦，对她自己，对大家都好吧。杏一却为自己有这样的一丝轻松而感到羞耻，久久不能释怀。
妈妈没有让杏一过来送外婆，这里的一切都是妈妈和舅舅他们处理的。
第二天，妈妈回来给杏一做饭，回家照顾杏一和杏爸的生活，一切都恢复到外婆生病前的样子。只是晚饭没有再带去学校吃了，杏一下午下课就回家吃饭，一切都恢复到外婆生病前的样子。但杏一知道，妈妈没有妈妈了，一切都恢复不到从前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