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帝京的蝉要到七月才叫得欢,今年却提早了一个月,且鸣得一天比一天放肆。皇帝坐在殿内批阅奏章,被蝉鸣扰得心绪不宁,他烦躁地朝殿外喊了一声。“杜春。”
杜公公急忙弓着身子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外面的蝉叫得这么大声你没听见吗?宫里的奴才是怎么办事的。”玉皇啪的一声将折子扔在桌上,狼毫上的墨溅到了折子上,杂乱无章的晕成一个个鲜红的斑点,看得他愈发心烦。
“皇上息怒,老奴这就让他们去打蝉。”
玉皇拧着眉头,不耐烦的摆手。“听说老大府里的荷花开了?”
“是,大皇子妃还邀了好些小姐、公子前去赏花呢。老奴听说大皇子府的荷花开得最是好看,晴天儿下那些粉红、粉白的花朵儿就着绿油油的荷叶,别提有多娇嫩了。”
玉皇听杜公公说起荷花,心里的烦躁也去了一小半儿了,再看看桌上的一堆奏折,竟无心再去批阅。“走,去老大的府上瞧瞧。”
杜公公赶紧下去打点好一切,临走前特意吩咐殿外的小太监们务必在皇上回宫前将蝉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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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府门前此时已是一番络绎不绝的景象,京中谁人不知这大皇子府的荷花是开得最好的,连皇宫里的也难以与之匹敌。大皇子府的荷花金贵,京中贵胄纵使再富有也不敢捧着银子去求一赏荷花,除非他们不想全家在帝京安身立命了。是以收到荷花帖的公子、小姐们各个都是眉开眼笑的,大皇子府发的荷花帖千金难求,他们哪有不来瞧上一眼的道理。
荷花又称莲,历朝历代都极受文人喜爱。出身玉溪第一书香世家的文羽倾自然在受邀之列,只是今日文府只有她一人来。文老太爷年事已高,最不喜这种热闹吵杂的环境就推却了,文景则是去了白鹤书院无法参加。她原本是想称病不来的,却听说安远世子也接到了荷花帖,这才决定到大皇子府赏荷花。
文羽倾在大皇子府前正好碰见了李若芜,两人许久未见,拉着说了好一阵儿体己话。
李若芜亲昵的牵着她的手,问道:“上回给太后请安也没瞧见你,细细数来我们姐妹也有好些日子未见了,你瞧着都有些消瘦了。”
文羽倾温柔一笑,“夜里着了凉,怕我这带病之身伤了太后凤体才未进宫请安,休息了几日如今已经痊愈了。我听说太后赏了好东西给姐姐,也不见你拿来给我瞧一瞧。”
“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后赏赐的东西怎能随意佩戴,万一磕着碰着了可是要出大事的。”
文羽倾点头,自然是明白个中道理的,她只是想要打趣一下李若芜罢了。她牵着李若芜的手正要进大皇子府,却听见身后有人唤了自己一声,嗓音清凉爽透。她眉间一展,转身笑看来人。
风妃颜笑着走到两人跟前,李若芜正要行礼却被她拖住了。“既是羽倾的朋友,何需多礼。”说完她又瞧瞧文羽倾纤弱的身躯,眉头一皱,抿唇有些生气。“上回还劝我来着,怎么到你身上也不知道多留点心。虽然天渐渐热起来了,但夜里更深露重,还是要仔细身子。”
文羽倾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心下一暖。“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李若芜瞧着面前这个对文羽倾呼寒问暖的永世郡主,心底不禁升起一股亲切感。外人都说永世郡主极受皇上宠爱,养成了专横无理的性子,一言不合就会掀了他人的屋顶。可她亲眼看见的并非如此,那些说闲话的人可曾见过待人温和的永世郡主,可曾见过她不拘一节的一面?
“若芜姐姐还站着做些什么?”风妃颜的一句问话让李若芜回了神,“你比我年长,叫一声姐姐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李若芜摇头,明媚一笑。“不会,能有永世郡主做妹妹,若芜求之不得呢!我们进去吧!”
安平从马车上下来,嘲讽了一句,“装模作样,一个郡主有什么了不起的,若是换作本公主才不屑当一个尚书之女的妹妹。”她在马车上待了好一会儿,将风妃颜三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上次就是因为这永世郡主让太后一惊打翻了茶水,茶水洒了不要紧,却偏偏烫伤了她的手,这个仇她可记得一清二楚。若是当时的茶再烫一些,此时的她还在小悦宫养伤。
文羽倾和李若芜见是安平,赶紧敛衽行礼。“见过安平公主。”
安平先是得意一笑,见风妃颜没有行礼随即气上心头,“永世,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行礼?”风妃颜微微一笑,“皇伯伯赐我郡主封号时说过的,凡见宫中妃嫔、公主皆可不行礼。”行与不行,就在她一念之间而已。
安平冷哼一声,“不过是一个礼数罢了,左右你也只是一个郡主身份,本公主不要也罢。”说完便先她们一步进府。
“妃颜,安平公主怎么对你如此?”文羽倾拉着她的袖子有些担心的问,看方才安平的架势定是与风妃颜有大的过节。都说安平公主是所有皇室公主里最乖巧的一个,怎么今日一见倒有些不像,若不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她险些怀疑自己的风寒还没好全,脑子还在糊涂的状态。
风妃颜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上次去福安宫请安时,太后错把我认成我娘,失手打翻茶水烫着了安平。哪个女子不爱美,想必她是因为这个才记恨我的。”风妃颜一向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安平的小打小闹只要不妨碍到她,她是不会计较的。“走吧,该进去了。”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柳纤云终于开口了,可怜兮兮地说道:“姐姐,纤云还在这儿呢。”
风妃颜见她还没进去,瞧了她身旁的丫环一眼,没说什么。
只是那丫环察觉到她的眼神时十分害怕,丫环名叫红蕊,是柳纤云从一堆新丫环里选的,柳纤云见她长得机灵就留下来用着了。红蕊没进将军府时曾听人说将军府的大小姐是个厉害人物,若是惹着她哪里不高兴,极有可能将她生吞活剥。方才她提醒过二小姐可以先进府的,哪知二小姐骂了她几句硬是不进去,只在一旁等着。如今看来,她是宁愿得罪二小姐也不愿得罪大小姐。
“还站着做什么,平日里挺机灵的怎么今天跟个木桩似的。”柳纤云骂了红蕊一句,扭着袅袅纤腰跟在风妃颜等人身后进了大皇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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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的府邸堪堪称得上是夏日避暑的好去处,府中有一天然湖泊呈碧色,可爱无比。湖中种有荷花,夏日花开满塘、香飘四里。湖泊正东、正西、正北、正南各有一处亭子,供人歇息赏景之用。
正东的小亭名曰“执莲”,取“植”之谐音,喻“手执莲花、内心清净”之意。正西边的亭子名曰“映月”,是赏月的最佳处。北边儿的亭子名曰“和煦”,有温暖之意。至于正南的亭子,其名与园中景色毫无相关之处,只是前朝的一对有情人在此处终成眷属,故而取名为“有晴”。
执莲亭中正聚着好些公子哥儿,或坐或立,风采卓然。其间各自相熟的公子相互聊着,或关于京中有什么值得一游的去处,或关于昨日做了一首诗要请人点评的,或关于坊间有什么奇闻的。
今日的主人——大皇子玉粲正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他是玉溪皇室里年纪最大的皇子,由于整日闲散浪荡,身体养得有些臃肿。
坐在玉粲右手边上的是二皇子玉子劭,难得他今日肯从上鸿苑里出来赏赏荷花。凡是在帝京待得久了的公子哥都知道,诸位皇子当中二皇子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可惜了他只爱文章不爱权势,想巴结他的人自然不敢与他相谈。只是他为人谦和有礼,京中多数的王侯公子都愿与他相交,品酒论文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挨着玉子劭坐的是三皇子玉璋,好女色。至于四皇子和五皇子并没有同他们坐在一处,众人四顾寻找时才发现,原来四皇子与五皇子在亭外的树下坐着。四皇子玉宸一身墨色衣衫,腰间坠一羊脂白玉配,神情默然、深不可测。五皇子玉啟是个活泼的性子,一直在玉宸身边说着话,由于距离有些远,众人便听不见其中内容。
至于安远侯世子嵇以穆,众人寻了一圈也不见他的身影。安远世子惊才无人能及,有一年白鹤书院举办的文采大会上安远世子夺了第一,只是他却谦虚地说:“世间腹有惊才者非以穆也,他若是肯参加大会,以穆只能位居其次。”于是众人纷纷猜测,能让安远世子甘居第二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哥!”玉啟由亭外跑来,原本有些热闹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都等着听这位五皇子说出什么好玩的事来。
玉粲眯着双眼,闲散地问道:“五弟有何事?”并非他不喜欢玉啟才眯着眼,而是他生来眼睛就小,旁人看时总以为他是不怀好意。
“四哥说执莲亭与和煦亭赏花最好,可是真的?”玉粲点点头,“不错,这两处是黄荷花的最佳地点。”
玉啟哦了一声便转身回去了,弄得众人疑惑不解,怎么这五皇子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就走了?
玉粲看向玉宸,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他从小就看不清玉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玉宸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婉妃逝世后父皇就好像弃他如敝履般对他不管也不问,可是近来父皇不知为何竟会派些任务给他做,就连帝京里的盗窃案也交给他。要知道这件事应该归京兆尹管的,父皇让他去查案,显然是想历练他。
“父皇让四弟去查京中盗窃一案,二弟以为如何?”玉粲小声地问玉子劭,想听听玉子劭对玉宸的评价,看是否与自己想的一样。
玉子劭饮了一口茶,说道:“大哥知道我一向不管朝中事务的,父皇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为人臣子何谈以为二字?”
一旁的玉璋却不似玉子劭这般不管世事,凡事都喜欢插一脚,“我倒认为这案子他玉宸查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