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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死(三)

月亮代替太阳开始执行一天里后半程的工作,素有‘不夜城’美誉的B市也进入了流光溢彩的夜生活。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辛劳工作的人们,抛掉了平日里的面具肆意放纵,寻求着慰藉。同时,也有不少邪恶的人或非人类在夜色的掩护下为非作歹。超级英雄,就是为了保护那些普通民众不受伤害,挺身而出的守护者。

而不死侠,作为超级英雄的一员,此刻正和来自不同宇宙的顾义,坐在未完成修建的大楼边缘,一口一口地喝着手中的啤酒。望着外面灯光闪烁的城市,老实憨厚的中年人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大兄弟,你看这个地方多漂亮啊……不从我们村儿出来,还真看不到这样的呢……唉……”不死侠又灌了一口啤酒,长出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你是超级英雄,守护这座城市,所有人都敬仰你感激你,有多少人想成为超级英雄都没可能的。”顾义语气讥讽,毫不掩饰心中的难以理解。

不死侠看了看顾义,“大兄弟,你知道我叫啥么?”

“嗯?不是不死侠么?”

“呵呵……对吧。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不死侠就好了……可是我叫王二柱,是爹生娘养的二柱子啊……”

听完这话,顾义有点压不住自己的怒气了。“你叫二柱子又怎么样?大家都知道你叫二柱子又能怎么样?就因为大家只记得你是超级英雄,你就开始矫情了?”

看着发起火的顾义,不死侠并没有反驳,只是把头埋在双腿间,闷闷的声音从身体里发出来。

“大兄弟,我,是个人啊……”

顾义愕然,然后沉默。望着肩膀微微抖动,埋头不起的二柱子,顾义好像隐约知道了他的意思。

……

……

大家好,我是二柱子。

我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民,我家祖祖辈辈也都是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我下生那天,爹给我起名王二柱,希望我能成为我家和未来自己小家的两根顶梁柱。从小到大,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个好看的媳妇,生个大胖小子,然后好好种地多挣钱,让一家人都高兴。

为了实现我的愿望,我从小就可努力的干活,在学校里也认真学习,每门成绩都可好了。平时一有时间就跟着村里的技术员学习科学种植,技术员可喜欢我了,说我好学,还给我很多书看。村里人都夸我有出息,爹娘也都可高兴了。

我越长越大,来我家给我说媳妇的也越来越多,甚至隔壁村的大娘都来给我介绍对象了,嘿嘿……我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走起路来都更有劲儿了。这时候,隔壁家的翠莲从城里回来了。

翠莲从小就长得好看,村里的小伙子哪个都愿意多看她两眼。因为两家离得近,上学的时候我总和她一起上下学,还莫名其妙地打了好多架。翠莲小时候红着脸跟我说要给我当媳妇,我还答应了呢。后来初中毕业之后,她就进了城工作,我们之间就没什么联系了。

翠莲回来那天,大包小裹拿了很多东西。她脸上涂得白白的,身上香香的。穿的衣服也洋气的很,村子里其他姑娘嫉妒的眼睛都冒紫光了。看着眼前她给我买的漂亮皮带,再看看三姑六婆众星拱月下的翠莲,我就想起了小时候的约定。翠莲真好看,我想让她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于是有一天晚上,在苞米地里,我就和翠莲说了。她可高兴了,眼泪流的哪儿都是,脸上都没那么白了。从那天起,我就有媳妇了。

两个月后,在村里老先生选的黄道吉日那天,我和翠莲结婚了。整个婚礼我都迷迷糊糊的,忙的乱码七遭。不过心脏都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了,高兴地恨不得跑出去大喊几声。至于洞房的事儿,嘿嘿……那可不能说……太害臊了……

我过上了我从小做梦中有的生活,真是太幸福了。有房有媳妇,有地种有儿子养,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生活了。不过,从这儿往后,就开始不幸福了……

结婚之后,一开始还挺好。不过自从生了儿子之后,翠莲越来越嫌弃我,说我比不上城里的那些男人,还有什么什么的。我也没当回事儿,谁家的婆娘不讲点是非。可是,有一次我卖粮提早回来了,满心欢喜地回家,却在自家炕上看见了光着屁股的翠莲和村长家儿子……

村长家儿子威胁我,要是敢把这事儿说出去,就要给我点好看。从小到大我觉得村长就是最大的官儿了,他儿子肯定也很有势力……我不敢往外说,翠莲也开始变本加厉欺负我和儿子。有一次翠莲喝多了,骂我的时候说漏了嘴,说跟我结婚之前她就怀孕了,儿子是她和城里一个有钱人怀上的,要不也不会和我结婚。

我没说什么,给了翠莲三巴掌,将村长儿子狠狠地打了一顿,跟父母道了别,就带着儿子离开了家。儿子听到了翠莲的话,一路上老是哭。最后他问我,你还是我爸么?我给了他一巴掌,告诉他我这辈子都是他老子。儿子笑了,我却抱着儿子哭了出来。

我们爷俩不知道去哪儿,就坐着大巴车晃晃悠悠来到了B市。我没什么能干的,就是有一膀子力气,看着建筑工地在招人,我就去了。他们看我一下子抬起好几袋水泥,就把我留下了。从那以后,我就带着儿子在工地生活。每天跟着工头干活儿,按时拿工资,挣的钱可多了。就这样,一干就是两年,期间我没有再回家,过年也只有我和儿子过。

本来我觉得可能我就一直这样活着了,结果还没完……一天,我看到工头独自在楼顶抽烟,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他可能就知道情况了。过了几天,回到住的地方,儿子不知道为啥突然发烧。我急坏了,抱着儿子跑到了医院,跑的脑袋直冒热气。

到了医院办了住院,医生说我儿子得了什么一个名字很长的病,需要动手术,而且是一大笔钱。如果不手术,我儿子就活不了几天了。我发疯一样跑回工地,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数了数还差很多……工地的工友们知道我的情况后,很多人都捐了钱给我。我去找工头,想找他把我干活儿的钱都结清,这样儿子就能做手术了。结果工头那时已经拿着结款逃跑了……我实在没路走了,只能在医院门口大哭。后来被警察看见,问了我的情况后,什么记者的就来了。他们问了我的情况之后,报道了出去,每天来看我和儿子的人特别多,还有好多什么组织,都给我们捐了钱。我真的很感谢这些好心人,没有他们,我儿子就没法手术了。

就在我觉得儿子总算得救的时候,手术却失败了。医生说什么突发,结果抢救无效,儿子就死了。在太平间看见儿子的身体,摸上去冷冰冰的,比村里冬天结冰的水塘子还要冷。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我不由得想到了我和他说的话,我这辈子都是他老子,结果他比他老子先死了……那一刻,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

抱着儿子的骨灰,我回到了工地的最顶层。为什么我只是想平平常常地活着,却什么都得不到?我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老天爷为什么这么恨我?我想不到别的,只知道我不想再活了。楼下面很多人往上看我,身后也有几个警察上来和我说工头被抓住了,工资能要回来。我笑了笑,就从楼上跳下去了。在空中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儿子在对我笑。

……

……

“老天爷恨我的,我知道。”二柱子看着顾义,把喝空的啤酒瓶放在脚边,站了起来。一直安静听故事的顾义,仰着头望向二柱子,等待接下来的转折。

二柱子走到楼边,夜空中发散的灯光将他的脸映得金黄。那张憨厚的脸上,却流露着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情绪。他无奈地苦笑着,还有更深的绝望隐藏在其中。

……

……

小时候村子里的老人都说人死了会见到极乐世界或者十八层地狱,可我就没看着。在我掉到地上以后,眼前就开始发暗,最后完全黑漆漆一片。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激灵,我就把眼睛睁开了。是的,我没死。从二十多层楼跳下来的我,粉身碎骨的我,没死。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我自己的血染透了。看着围观的人嗷嗷大叫,还有到处乱跑的,我有点懵。根本搞不明白状况,就重新回到楼顶,找到儿子的骨灰,抱着它坐下歇着了。老天爷是恨我的,即便我想死,都死不掉。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帮不像是警察的人。他们的飞机上有奇怪的标志,后来我知道这是ESL的标志,地球超级英雄联盟。他们找到了我,带我去了基地。一个博士模样的人帮我检查了好几天身体,然后几个在电视里才能看见的超级英雄,跟我开了个会。

他们和我说,我已经变成了无法死去的体制。哪怕是他们这样的超级英雄,都没有办法杀死我。他们很希望我加入ESL,成为守护人类的超级英雄。我想了想那些给我儿子捐款的好心人,就答应了。

然后我就在他们的教导下开始学习了。每个教官都会不同的东西,比如开飞机啊,打人啊,还有枪什么的。在那个基地我学会了很多这辈子都没想到的东西,感觉十分新奇。这之后,我就被送回了B市,成为了登记在册的超级英雄之一。

刚开始的时候很不适应,我一直以为超级英雄就是那种正义的化身,惩恶扬善做好事不留名。结果就和我在工地干活没什么两样,联盟发来任务我就得尽力去完成,完不成还会被责骂,还得配合宣传,穿着紧身衣参加各种节目,那里面说的话我自己听着都不好意思了。不过想着能帮到别人,我心里也是挺满足的。

后来,我接到了杀人的任务……是帮联盟暗地里除掉一些坏人。不过就算是坏人,我也不想杀人……如果我要杀了人,就再也不是我了……不过这个任务被联盟派人强制带着我执行了,事后我一个星期都没吃东西……杀人实在是太……唉。

我不是个出名的超级英雄,也没有那么多钱。联盟的任务没有工资,我就还得靠在工地干活儿才养的起自己。派给我的任务也越来越不好,都是一些杀人的,还有费力不讨好的任务。有次在基地,我偷偷听到,他们在私底下说我就是个“擦屁股的”,都把别人不爱完成的任务派给我。因为我太老实,所以就被人欺负,干这些我一点都不爱干的事儿……

我杀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麻木。直到有一次,我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杀掉了她父亲。虽然说她父亲是个贩卖军火的商人,可孩子是无辜的……我没法看那个孩子的脸,她的哭声从那之后一直在我脑子里绕来绕去的……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想这么活着……我只想有个温暖的家,能有个好媳妇儿,有个吵闹的傻小子,每天种种地抽抽烟,回家有顿热饭,老婆孩子热炕头……我真的想要的很少……我不要当什么超级英雄……我想回家……

……

……

看着泣不成声的汉子,顾义心里十分沉重。谁会知道这个超级英雄,每一次挥拳的时候内心所承受的痛苦?他死不了,这个世界却让他生不如死。这是谁的错?顾义也想不出来,也没法去安慰那个世界已经要崩塌的男人。

二柱子,也就是不死侠,抽泣了一会儿,就用袖子擦干了眼泪鼻涕。他看着顾义,眼睛通红。

“不过,有天晚上,一个男人找到了我。他……”二柱子动了动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大兄弟,他的事儿没法说……我只能说,下次再遇到不同宇宙的人,就是能拯救我的人。我只要继续执行任务,总能碰到那个人。于是半年后,我就遇见了你……“二柱子看着顾义,眼神有了光彩。

”救救我吧……“二柱子对着顾义,再次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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