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人?妄想!不要欺负俺们读书少!但俺们也知道你们这群当官的没有一个说话算数的!这个月的军饷说下个月发,下个月说下下月发,转眼间就过年了,弟兄们家里还等着拿军饷回家过年呢,可倒好,一句话又拖到来年开春,眼见都快揭不开锅了,军饷还是一个子也没看到,拿俺们老实人当猴耍!”
带头掀起兵变风波的是三位把总,他们本就是一支即将被解散的部队,朝廷兵部的官员老早的就觉得淮军不顺眼,只是因为正规军不堪重用,不得不依靠淮军。
这次借着朝鲜败仗的借口,正好可以以作战不力的名义将一部分淮军裁去,还是因为碍于李鸿章的面子,又多养了这支部队接近半年的时间。也许是兵部故意刁难,半年的时间愣是一分粮饷都没有下拨,也不知道这半年里一千多号没钱没粮的部队是怎么熬下来的。
钦差大人脸红脖子粗的驳斥道:“你们知道聚众哗变绑架朝廷命官的代价是什么嘛!是要被杀头,掉脑袋的!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二字!有没有把朝廷还有皇上放在眼中!”
把总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住口,别跟老子提王法,杀头?老子去年在朝鲜战场镇压东学党,杀人无数,就是日本人也打死两三个,刀里来,枪里去,也是九死一生!怕个混球,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
被把总这么一恐吓,钦差大人也不再叫嚣,和这群没文化的丘八们没法讲道理,说了也听不懂,及时脱身才是王道。
“本官不想再重复,你们想要军饷,应该向兵部和户部反映,本官隶属于礼部,不负责你们军饷事宜,但放开我,我可以帮你们去走动走动。”
想要利用官威来压迫丘八们放开自己是不太可能了,钦差大人继而说话的语气也有所退步。
不料把总冷笑道:“来,把那几位弟兄带上来给这两位大人看看。”
士兵让出一个地方,后面走上前十多个伤兵,个个鼻青脸肿,断胳膊断腿,从伤口的新旧程度来看,都是不久的新伤。
“两位大人你们看看,我们这些个兄弟都是去讨要军饷被兵部和户部打成这样的,打败仗是我们的错吗?当官的都跑了,留下我们一群无头苍蝇,九死一生回国却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一文钱军饷都拿不到。讨要说法,还被打出门,这就是我们玩命效忠的朝廷,不让人寒心吗!”
被把总这一番质问,钦差大臣哑口无言,他心里也是叫苦,自己怎么摊上这么倒霉的一桩差事呢?
“给钱!给钱!”
“不给军饷,要你们性命!”
“我们要军饷!我们要吃饭!”
……
前面两个士兵牵马,后面一士兵跨刀断后,夏峰威风凛凛骑在高头大马上,两只手紧紧抓住马缰绳,双腿夹着马肋,好不潇洒!
夏峰这是第一次骑马,找不到那种唐三藏的感觉,只是觉得这屁股底下硌的慌,马鞍子硬邦邦的,一点儿也不舒服。
“哎呀!小心……吁~”
马儿正大踏步向前走着,突然斜刺里杀出一人拦在马前。惊了马儿,晃了大人,骇了卫兵。
“大人小心!”
前面牵马的士兵赶紧拉住马缰绳,将受惊的马儿稳住,夏峰才没有从马上跌落下来。
“来者何人,为何拦我马驾!”
夏峰有些生气,从马上摔下去事小,万一被马蹄子踩一下可就麻烦了。两个随行卫兵押住那人。
“跪下!”
一卫兵一脚踢在那人小腿弯,让他跪在夏峰马前。夏峰这么打眼一看,这人打扮也是军人模样,不像是行刺的刺客,说的难听点儿,一个小小的千总,都没有被刺杀的资格。
“大人,小的有重要军情汇报,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给他松开。”
夏峰见他不像是说谎话,招呼卫兵放开他。
那人下跪磕头道:“大人,大事不妙!前方二里不远处的新编第一营哗变了!代理营长与钦差大人都被哗变的士兵扣押,形势愈演愈烈,眼见就要起事了!还望大人带兵镇压叛逆。”
“啥!哗变!”
夏峰脸上变了颜色,大惊失色,自己还没等着上任呢,部队就哗变了,这叫一个什么事儿!
夏峰忙问道:“我就是今天就要赴任的新编第一营千总管带,和我说说,新编第一营为何会哗变?你又知道些什么?”
那士兵回答道:“回大人的话,我是钦差大人亲兵,钦差大人今日来宣旨大人你今天赴任,不料却被一群不听命令的叛逆围堵,随后钦差大人连同代理营长大人一同被绑架,小人是冒死跑出来报信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军营哗变一事目前没有宣扬出去是吧?”
“是的,大人。”
听到这士兵这么说话,夏峰万幸的松一口气,在得知来龙去脉之后,夏峰心中也是愤慨万千,败兵就不是兵了吗?
朝鲜离天津千里地,没能死在战场上,也没有隐姓埋名的当一个逃兵,这就已经很伟大了,两军交战,吃败仗是难免的,何况这场战争的失利出在了指挥官的领导问题上,怎么能将责任一股脑的全都推给当兵的呢!
低级军人没有额外的黑色收入,养家糊口全凭那刀尖舔血换来的微薄军饷收入,把军饷停掉,这不就等于是要了他们的性命吗。
遇到自己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营长,夏峰觉得这是他们的荣幸。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这起军人索取军饷绑架官员的事件如果被他人知道,这新编第一营的番号恐怕就不复存在了,政府不可能允许一个反动哗变的部队在眼皮子的底下公然挑战政府权威。
到时候不仅仅是军饷拿不到,怕是会牵连一家老小的性命问题。
夏峰默然道:“情况大致我也已经清楚了,我就是新任新编第一营千总,这件事情就不要宣扬出去,我能够妥善解决的,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明白后果的!”
夏峰说这话时候的语气颇为严厉,将那士兵吓的激灵,连忙道:“小人明白,小人知道。保证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眼!”
军人哗变因钱而起,当然也得用钱来解决。
临来的时候怀中还揣着李鸿章托李经方转送的五千两银票,说是留着以后应急,还没捂热乎呢,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要出去了,说实话,这心窝窝里还有点儿舍不得呢。
“驾,继续走!”
夏峰策马前进,同时心里也在琢磨怎样安抚受惊的钦差大人才好,要知道这京官与外官相比,能在朝廷使力的机会要大的多,万一添油加醋的回去说上这么两句,麻烦可就大了。
思索间,便行至新编第一营驻地。
放眼打量一番,什么狗屁驻地,就是用栅栏圈了一个圈圈而已,寨门都是残破不堪的模样,四个有气无力的兵勇蹲在门口打盹。
夏峰摇摇头,一支部队连点儿精神气都没有,怎么打仗!
随行亲兵上前踢了一脚,呵斥道:“妈的!都他么赶紧起来,一个个的都像什么样子,丢不丢人!起来!”
四个士兵赶紧揉眼睛站起身来,看着马上的夏峰疑问道:“马上的什么人,不知道军营要下马吗!还有,里面正在训练,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这训练是假,哗变倒是真的。
夏峰不慌不忙的下马,随行士兵拿出任纸。“看清楚,这位千总是你们新编第一营新任管带,从现在开始,这位夏大人就是你们的顶头上司,还不快快拜见!”
当兵的普遍不认字,但是朝廷的大红印还是认得出来的。四个小兵连忙下跪道:“小人叩见千总大人。”
夏峰摆摆手:“你们两个,带我进去看看,把那几个当官的都叫出来让我瞅瞅。”
四人跪在地上犹豫不决,相互瞪眼,不知怎么办才好。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请大人进营!”
“这……”
夏峰明白他们是在隐瞒什么,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生死弟兄,两边都不好得罪,何况是杀头的不赦大罪。
夏峰劝道:“军营里发生的情况我都已经了解,你们整出这么一场闹剧,除了我没人能救的了你们,也唯有我才能救你们脱离死海。要知道,继续隐瞒我,就是害了你们自己别的我不多说了,如果你们想活命,就带我进去,不想活了,想这么一直闹下去,说一个不,我立刻转身离开,生死掌握在你们几个手中!我这不是危言耸听,你们只能选择相信我。”
四人心里很复杂,他们也知道实际也确实如同这千总说的一样,四人不敢擅作主张,他们也做不了主。事出坐无奈,他们只能选择第一条路,相信夏峰。
四人齐声道:“我等请大人进营阅兵,大人,您里边请。”
四人开路,将夏峰正式迎进军营。夏峰背手大踏步走进去,偌大个军营竟然不见一个人训练,士兵也都是有气无力的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晒太阳。从他们惨白的面容和瘦削的身形来看,却像是几天都没吃饱过的样子。
一个个的黑眼圈都挂在眼上,看见陌生的夏峰,只是投去一个好奇的目光打量一圈,目光在夏峰的身上梭视,见没有想要的,又翻身闭上眼睛晒太阳。
走了百十步,拐了两个弯,夏峰见到了被百余人围困住的两位大人。代理营长与钦差大人一同被吊在柱子上,代理营长苦苦求饶,钦差大人破口大骂。
三位把总持刀威胁,百名士兵大壮声威。
“住手!”夏峰老远的大喊一声。
“谁!”一位把总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你是谁?”
把总没有见过夏峰,也不认识这位千总是谁。
八位亲兵护卫在夏峰身边,众兵士为他让来一条道路。他们在看夏峰,他又何尝不是在瞅他们。
这三位领头闹事的把总,生的是孔武有力,话语呼吸间气息悠长,声音洪亮,肯定都是练家子。
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在战场上都是一条条响当当的汉子。
夏峰看了一下被吊住的两位大人道:“在下是新任新编第一营千总夏峰,正式奉命接手新编第一营,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直属长官。”
“新任营长……夏大人,你可算来了,救命……救命!快救救我俩吧……”
代理营长涕泪横流,见了夏峰仿佛比见了亲爹亲妈还要亲。
同时心里头也埋怨夏峰不早点来,害自己这个代理的替他遭了半天罪,被吊着的滋味真心不好受,他这是在替夏峰受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