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那惊鸿一瞥,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因她一眼便相中的那个人,她倾慕的那个人。
还记得初次相见时,是她刚回封家没多久的时候,那时他是年少的三殿下,在沧州的封家寄住。
那个艳阳高照的晴天,他在居住的别院之中与封家长子学习弓箭,冲向长空的箭射下了她放飞的风筝,她回过头看向射箭的方向,手里的线不自觉的脱落。
那玄衣的身影直直的立在那里,双眉微蹙。
“喂,你是何人?”她不知怎的竟有些心慌。
射箭的少年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的将手里的弓箭收起,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踉跄的往后退了一部,目光怔怔的停在他的脸上,她发现他皮肤十分的白,五官立体分明,刚刚蹙着的眉心也疏散开来。
她顿了顿,结结巴巴的开口:“你,你将我……我的风筝弄坏了”
她刚回封家没多久,亦不太熟悉这府里的人,她想若不是她的哪位兄长,也该是封家族中的子弟。
“一个风筝而已,本王赔你一个便是”他云淡风轻地说道,接下来眼里却是一些惊奇之色:“你便是封家近日找回来的那个失散多年的女儿?样貌竟与夕儿如此相像”
她一瞬间的沉默,猛然意识到他的身份,便连忙低下头。
见她没有言语,他却笑了起来:“夕儿还同本王说她的这位姐姐与她怎样的相像,本王还以为是她夸大说辞了”
她猛然抬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殿下”好在不远处跑来一个侍卫,喘着气道:“封公子让我来找你”
晋北尧侧过头,眼神转到手中的弯弓上,不禁面露笑意:“方才月萧兄送本王的弓箭手感不错,只是箭被本王射偏了,没有射中燕子倒是中了飞在天上的风筝”他漫不经心的开口。
侍卫听的一头雾水,晋北尧又笑了笑:“走罢”
之后她便常常在封府看到他,只是每次遇见都是因为和夕颜一起。
夕颜喜欢他,她心里十分的清楚,她很早便听说夕颜与王室的三殿下有婚约。她更听说,若是她当初没有流离,那么也许与他定下婚约的便是……
在沧州的日子不比从前,而且她在回到封家之前也不叫朝颜这个名字,所以她觉得自己得到了很多,却也隐隐感觉到会失去些什么。
“本王欠你一个风筝,如今遵守承诺还你一个”
他递给她那比她原来那个精致许多的风筝,说道。
那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东西,只是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放过风筝。
也许是因为她的样貌与夕颜相像,所以他对待她很好。
“王都的幽兰可比这里的好看多了,届时本王带你们姐妹二人一起那儿去赏花”他说。
她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他,或许是因为他对夕颜的那份感情让她觉得羡慕,或许,又是别的原因。
及冠之后他成了宣王,又有了兵权,便不能时时待在沧州,偶尔几次前来,她也未必能见他一面,只是有一次。
“你大哥月箫同我说夕儿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去了别处疗养,你可知她去了何处?”他踏着春雨而来,头发湿漉漉的。
她愣了愣,突然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手上则是多了把青色的伞。
她小心翼翼的将伞递给他,抬眸时倏然瞥见了他的神色一僵,不过转瞬即逝。
“殿下刚从王都赶过来,想必舟车劳顿,不如先去别院休息罢”她抿唇道。
她又低了低头,准备离开进屋,却突然被他拉住了手腕,惹得心底一颤。
“你还没有回答本王的问题,夕儿既不在府中,她究竟在何处?”他的眉心微微蹙起,看着那一模一样的脸庞,不禁恍然了一瞬。
她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停在他的手上,平静地说了两个字:“咸城”
他手上的力道突然一松,立即转身离开,那把青色的油纸伞被他丢到了地上,而他冒着雨奔在雨中。
她不只一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朦胧之间,心里忽然有些寒冷,她默默地蹲下身,将那把丢弃的青伞捡了起来。记忆中他似乎从未唤过她的名字,他口中说的总是夕儿,夕儿,言词深情,嗓音温柔。
若是早就料到之后发生的事,她当初宁愿不回来。她不想成为朝,不想在别人的影子下活着。
在封家全族去江南游玩的时候。月夜小桥流水,他和夕颜站在桥上,而自己隐匿在他们身后,瞥见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那般美好宁静。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有些嫉妒夕颜,可是后来才发现,这一切并不仅仅是如此。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倾慕与他,只是觉得只要待在他身边内心就会有无尽的安全与满足。
她曾听见他对夕颜说,
“以后我会建造一个院子,届时将里面种满夕颜花可好?”
“那我要亲自种下” 夕颜的笑声回响在月夜。
“那是自然”
她就站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月夜的风有些凉,吹乱了她的发丝,吹乱了她的心。
为了一眼便能区分她与夕颜,封家便让她穿淡蓝色的衣服,而夕颜穿鹅黄色的衣服。可是到底是少女的心思,夕颜有时有意捉弄他人便常常与她互换衣物。
只是无论她和夕颜怎么换戴衣饰,晋北尧还是一眼就能分清她们,她有时候会想,也许她和夕颜之间的不同,在他眼里怕是异常的明显。
他的目光时常漫不经心,她知道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她逼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可最后发现,除了心伤,便是痛。
那一刻她便有了心愿,就是此生能与晋北尧相守。她便在其中纠结着,不只一次的窥见了自己内心的善恶。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
那时,她不经意听闻南疆王那时也恰巧在江南巡游,南疆王生性好色,若是他看上了夕颜,那么,即便是封家也不能再说些什么。所以便心生一计,故意带着夕颜去了南疆王所在的迷花山,然后自己借故离开。
果然不出所料,当她再回到迷花山中的时候夕颜已不在原处。
她静静地站在迷花山中很久,她想她没有做错,她只是将十几年的亏欠补偿给自己。
后来便理所应当的接来了圣旨,封家无可奈何只能将夕颜送入宫中,只是在此之前,封家的主母,也就是她和夕颜的母亲,前来找过她。
因她和夕颜样貌相像,况且夕颜已与晋北尧许下婚约,所以封家便想着让她代替夕颜入宫。
她处心积虑,自然不会让一切功亏一篑,当即就回绝了自己的母亲,封家欠她良多,知道她不愿之后,便也没有再强求她。
夕颜入宫那天,她将一人关在房中,她不敢再去面对夕颜,甚至后来夕颜在宫中没多久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想要见她,她也没有去,她终究还是愧疚。
没有多大意外,南疆王将她赐婚给了晋北尧,当是对晋北尧的补偿。在沧州的谪仙湖,杨柳垂岸,她穿着夕颜的衣服,那件鹅黄色的衣服,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勉强使自己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轻启朱唇:“殿下”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那目光却是无喜无悲,他开口:“你愿意嫁给我?”
她对上他的目光,蓦然不自觉的点了头。
而晋北尧抿了抿薄唇,轻描淡写道:“可是我不愿娶你”
她的脸色刷的一白,嘴唇有些颤抖,只是却说不出一个字。
晋北尧继续说道,语气冷淡而又疏离:“你和她那么像,看到你我便会想到她,想到她现在正伴在我王兄的身边……”他倒吸一口气,双手握拳:“你可知……”
“殿下不必再说了……”她听不下去他说这样的话,她颤抖着声音,话却说的极轻:“我先离开了”
她强忍着泪水转过身,那一瞬间,她十分的厌恶自己,觉得自己太过于卑鄙,一直以来她不能理所当然的拥有,却能理所当然的失去。
可是她终究还是嫁给了他,不过也同样料到了今后的日子里,晋北尧的眼里,心里通通都没有她的存在,只是一个影子的存在都不愿意给她,她想,他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他对她不再有以前那般的好,以前是因为有夕颜的存在,而夕颜进宫之后他便似是换了一个人。
在一个月夜里,她偷偷跟着他来到了一个院子,当满园的夕颜花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泪流不止。
“夕颜?”
“殿下,我不是夕颜”她多想告诉他,她的名字是朝,哪怕从他口中说出一次她的名字她都会觉得此生无憾。
后来南疆和敌国开战,他请求领兵出征,在战乱的青州城他负了重伤。她闻讯不顾阻拦立即舟车赶到烽火弥烟的青州,连夜衣不解带的照顾他。
可是他在昏迷中,一遍遍叫着的名字,依旧是夕颜,他神志不清的握住自己的手,嘴里不停地喃喃。
而她手足无措地将脸贴近他的身旁,哽咽出声:“殿下,我在你身边”她闭着眼靠着他的肩头,面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若你死了,我便来陪你”
即便他不爱她,即便他此时此刻想的仍然是另外一个人,她还是甘愿和他同生共死。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晋北尧渐渐痊愈,可是他痊愈之后却是逼她回王都。
“这是战场,不是女人待着绣花赏景的地方”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刚刚痊愈没有多久,便为了新传来的军情而准备开战。
他的话语仍旧带着冷淡与疏离,只是这一次,她却在其中体会到了不同的感觉。她蓦然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前在他身后抱住他。
“殿下”她唤道,双唇不禁有些许颤抖:“三月春归,你是否会回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结,晋北尧怔在原地,没有回头看她,半晌才淡淡开口:“你若是想回母家了,便写封书信让人去接你罢,青州不像王都,青州从没有春天”
他迈着轻健的步伐离去,不带一丝留恋。而她落寞的站在原地,怔怔的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她想了很久或许正因如此这才唤得青州罢,催青念青盼不来春。
她捂住面庞痛哭,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她不想再回王都了,更不想再回沧州,她无法再面对夕颜,和自己孤独的一个人。
在夕颜昏迷不醒之后,她每日过得更加煎熬,日复一日的盼她醒来,只是自己却再没有吹过那首名为将心引的曲子。
她与夕颜同样都是命薄之人,最终她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的愧疚而用自己的性命换得夕颜的命,换得他的一生幸福。他从未喜欢过自己,想来也不会为了自己的离开而感到难过。
或许一开始便就不该回封家罢,不回到沧州,不与他相遇,不爱上他,便不会有如今这样的结果。
忆起那一场恍然若梦,她站在阁楼,瞥见他在梨树下旁朝自己扬唇浅笑,梨花飘散,落在他的肩头,他倏然向自己招手,面上的笑容久久不散。
那一瞬,竟误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