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等吗?若是沧海桑田,他也能等吗?
1
世人的生命脆弱,就如同这些娇弱的花一般。这让我愈发觉得自己的无奈。我并不想要这无穷无尽的生命,却又无可奈何。
即使肉身被毁,那些身体散落在外的生灵依旧可以重新汇聚成人形。
这样,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那夜白司玄同我说他会装成大夫来南疆的王宫,我本以为他只是随意说的,却不曾想竟真的在青天白日的王宫里看见他,我在远处看见他站在晋北尧身旁,面上带着丝丝笑意,不知同晋北尧在说些什么。
白司玄看见了我,嘴角不禁扯了一下,眼里神情温柔。
我不免担心他的身份会被识破,毕竟他不懂医术,可是再看他的模样又是十分的胸有成竹,叫人不易猜透他的心思。
2
我在居所附近的石桥上站了许久,低头看向池里欢跃跳动的鱼儿,我在等白司玄,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
“莫不是向往鱼儿的自由自在?”我身后果然响起了熟悉的嗓音。
我心知是他便没有回头,只是浅声道:“不过是池中鱼而已,我又何必羡慕”
他从我身后来到我的肩旁,低头抬手将我垂在额前的发丝绕到而后。
“你且宽心”他云淡风轻一笑:“在客济,我派人杀了赵国准备来南疆的使臣,我冒充了赵国使臣进宫的”
我顿时一惊,有些预料不到的开口:“那你为何昨夜同我说……”
他笑意更深了,用手在我额上微微点一下:“那是我诓你的话,你竟轻信?”
我拧着眉心,想来也是,他说话总是这样,半真半假,亦假非假。
“况且,宣王也不是傻子,我说我是大夫,他便会信我?”他目光看着池里的鱼,不禁动了动眉同我道。
他话里的意思我听起来有些不对劲,顷刻之间我便恍然大悟,叫道:“你竟说我是傻子”那么轻易的就信他的所有话。
“你听出来了”他挑着眉,明亮生辉的眼睛里仿佛在发着光。
我别过脸,不再看他,他却笑着道:“你愿意信我,我自然是开心,我希望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能信我”
我微微沉默,而后在他耳旁道:“这句话又有几分真假?”
3
他还同我说,除了救我回北楚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南疆的十万大军将边关的归御城封锁,现在北楚的几万人在城内没有粮草,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宣王身上有南疆边关大军的兵符,若是能拿到那兵符打开城门,或许,那几万人便有救了”他皱着眉,神情里是少见的严肃:“若是有机会逃走,你便先走”他说道。
南疆王并不是什么明君,整日都只是沉醉于温柔乡,连兵权都在他的胞弟宣王也就是晋北尧手中。
“我自然要同你一起,你也知道晋北尧此人并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想要拿到兵符岂是简单的事”我蹙眉开口。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帮到他。
“不用担心我,先前南疆误杀了姜国使臣而和姜国闹得十分僵持,如今我是赵国使臣的身份,他们是不会得罪赵国的”他的指尖触到我的侧脸,稍稍停顿:“你回到北楚之后,便不要再出王都了。如今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近日南境的其他国家结盟,也不知又会生出怎样的事端”
我没有言语,静静地听他说完,他说过之后,面上便又换了漫不经心的笑容:“等我回去找你”他将我的右手紧紧扣住道:“届时,我们便成亲”
我恍然抬头,心中仿佛被他这样的一句话重重的锤击了一般,我勉强的屏住呼吸,口中说不出一个字,我知道,他是在许下承诺。
可是此刻我却犹豫不决。
察觉到我异样的神情,他牵了牵嘴角:“怎么了?你不愿意?”
我垂眸,仍然没说话。池里的水不深不浅,却异常清澈,仿佛能映到人心里去,我和他的身影投映在水面上,不知是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打破了这样的画面,让水上泛起点点涟漪。我伸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衣袖,我发现他衣服的料子很软,于是不知怎的,竟不自觉的扯住了。
他没有发觉我这样的小动作,只是吐了一口气,面上是略为失望的神色:“你总是这样对世事无欲无求的样子,实在好生让人无奈”
我倏然抬眸,却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同他说,我明明想告诉他,却又不想告诉他。
他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伴随着身旁吹起的微风,字字婉转:“不过,我愿意等你”
便又是一瞬的恍然。
他能等吗?若是沧海桑田,他也能等吗?
4
我坐在喜露宫里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不能让白司玄去冒险拿那兵符。
巧在南疆王下令让夕夫人出宫去往南疆的会客山庄养病,准予宣王妃朝颜一同前去照顾胞妹。
我也随着他们前去,到了会客山庄之时,朝颜却因中途不小心染了风寒而缠绵床塌。
我给她开了几记药方,她吃了过后倒也好了些。
“幼时身子弱,便也是时常染上风寒”朝颜将药喝下,拿起丝绢擦了擦嘴角,道:“如今时日过得真快”
她微微感慨,我总觉得朝颜心中有着一些事只有她自己清楚,并且在很辛苦的瞒着别人。
只是来到会客山庄的第二日,晋北尧也出现在这里。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一袭墨绿色长衣,站在假山旁负手而立。
“本王给你这样多的时日,你却还没有让夕夫人醒过来”他又是来质问我:“说,还要等到何时,你莫要骗我”
他锋利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打转,我叹了口气,随即扬唇道:“是没到时候,因为我还有一个要求”
他听了猝不及防抬起手,掐着我的脖子,厉声道:“不要同本王讲条件,我说过,你没得选择”
“当真是没得选择么?”我努力从口中说出几个字,面上的笑容化开:“夕夫人一定对殿下很重要罢,只是究竟有多重要呢?殿下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他拧了拧眉心,似乎预料不出我说的这句话,然而下一刻他却颓然的松开手。
“你想要什么?”他说。
我咳了两声,然后扯着嘴角,声音淡淡:“听闻殿下让人封锁了归御城”
他侧过头,答道:“不错,那又如何”
我将鬓前的发丝绕道耳后:“北楚有几万人都在归御城内,你将整座城封锁,是想逼死这几万人吗?”
“你是想救他们?”他立刻明白。
我转过身,目光环顾四周,而后浅声道:“这对殿下来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罢,只要你一声令下……”
他猛然抿紧了双唇,似乎在考虑,半晌之后平淡的声音传来:“本王答应你,但是你答应本王的也要做到,否则……”
“那是自然”我微微颔首。
我还是有些讶异夕颜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为了她当真可以不顾国家的利益。
我想起了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便想要问他:“只是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殿下”我思索着开口:“曾听闻南疆王室是藏着天下毒药的地方,不知是否真假”
不禁记起从前的葬夕,桂虚这类同胞之花,便是南疆王室的珍品。虽有剧毒,但也能以毒攻毒。
不过一国王宫里藏了这样多的毒药还是很让人难以理解的,所以我便想着证实一下。
晋北尧似乎是默认了。
而后他却又道:“你是怀疑什么?”
我什么都没怀疑,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说,可是在下一刻他便是有些恍然的模样,同我道:“你莫非是怀疑夕夫人是被他人所毒害才变成如今的样子?”
我不免有些讶异,我可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这样的意思,更不知道南疆王室有这种可以吃了令人昏迷不醒的东西。
“殿下”不远处有一个侍卫跑了过来。他在晋北尧耳边言语了几句,晋北尧便皱着眉头离去了。
5
我几日里都在找寻夕颜的病根,也问了一些她身边的宫女侍从,他们大多都说夕颜曾经在宫中很受南疆王的宠爱,多少妃子都眼红的对象,若是说想要害她的人,那肯定是多的数不过来的。
朝颜曾经告诉我夕颜在一月之前小产过,我想,这可能与她的昏迷也有一些联系。
只是我要怎样让夕颜醒过来呢?
她定然不是寻常的昏迷,加上晋北尧的猜测,我便也觉得是被他人陷害而至此,不然段不会访寻天下名医也唤不醒她。
若是渡魂,那也需得一人之命作为交换,我若告诉晋北尧,他必定会认为我是在戏弄与他。
我又陷入了深深的苦恼当中,实在想离开这个地方。
我不知道白司玄此时是否仍然处于南疆王宫,是否还在同晋北尧周旋。
只是会客山庄实在太过于幽静,近黄昏之时,天上猛然下起了大雨,洋洋洒洒落地,混杂着尘土,却让空中染了院内的香气。
我心里一阵萧索,还记得从前的每到落雨的时候,言心总会忘了带伞,从外面跑回来,将身上淋的湿湿的。
想到这,我便更想离开这里了。
6
朝颜的风寒好了很多,我发现她大多时候都会坐在夕颜的旁边,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一言不发。
她们实在是太像了,我甚至有些郁闷从前夕颜没有昏睡之时,那些人是怎样将他们分清的。
正想着,便不自觉地走到夕颜的床边,脚步放的很轻,朝颜侧头看了我一眼,美丽的脸上回了一丝血色。
“王妃和夕夫人的模样实在是相像,怕是连殿下也难分的清罢”我缓缓开口,语气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她大概有了一丝触动,肩膀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脸上勉强的扯了一丝笑容。我不相信她会不恨,不讨厌自己的这个妹妹,虽与自己一胞所出,却事事比自己幸运。
我听一些爱好嚼舌根的宫女言到,若是说这宫里最应该讨厌夕夫人的人,想必也该是她的胞姐宣王妃朝颜,只是朝颜一向待人和善,又十分照顾胞妹,所以她们也未曾多想。只是听说朝颜幼时曾被恶人拐了去,在外流浪艰辛了多年才被本家的人找到,而夕颜则相反,从小便是大家闺秀,美丽端庄,是个人人羡慕的世家小姐,这些年不同的生长环境早已使她们之间产生了不小的差距。况且当初与宣王有婚约的人本是夕颜,只是夕颜被南疆王强娶进宫,南疆王为了补偿宣王,才将朝颜嫁与了他。
“此二女相貌相像至极,既孤纳夕颜,且赐朝颜与你罢”南疆王曾同晋北尧言到。
怕是说朝颜与夕颜相像,也是戳到了她的痛处。
半晌,她问我:“姑娘,你可曾有心爱之人”
我被她突然开口的话惊到了。
我没有回答,她又继续道:“从我嫁给殿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一生都会是夕颜的影子”她说着,嘴唇却微微颤抖:“可是我却没想到,殿下连对影子的宠爱,都会不分一丝给我”
“太多的人说我和夕颜的相貌过于相似,可是我却不觉得,不然,他为什么能一眼就能分的清呢?”她目光看向夕颜的面庞,眼里情绪复杂。
也许在她美丽的面庞之下曾藏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或因幼年的痛苦经历,或因如今的情伤。
我想了想还是开口:“王妃的心里是否恨过夕夫人”
她沉默了,亦或说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