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忆里她最后的样子,便是那日他站在那高高的城墙之上,凝望着那一匹飞奔的骏马,她靠在叶焕的怀里,那双美丽的眸子流转的笑容。
1
世间所有怨怼,只因执念。
我在楚宫的这段时间也不乏去打听前朝太子成乾的消息,但基本都是无从知晓。
他或许已经死了,卓羽之是不会容忍这样的一个威胁存在。
冬日即近,芬霜宫内比以前更加阴冷,这里本不应该是王后的居所,但是安静适宜休养。
近日成楚惜总是问我,世间是不是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她每次提起的时候我都会沉默不语,我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问。
我没有同她说过我的眼泪可以渡魂使人起死回生,但是却侧面对她说过:“听闻世间有一种起死回生是要付出同等的代价,用自己的性命去救别人”
“换命?”她似乎有些惊讶:“说来也是,世间哪会有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
我疑惑的瞧着她的神色,小心的问道:“娘娘问近日为何总问起这个?”
她目光看着窗外凋零的树木,脸色也如同那枯木一般,她的声音浅浅:“因为,我想救一个人”
我茫然的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我猜测,她想要救的人应该有很多罢,她的父亲兄长,甚至是她自己。
她忽然笑了笑,拿起了身旁的水轻轻的抿了一小口,十分平静地道:“从前是我欠他的,可如今我和他也算是互不相欠了”她惨白的面庞似雪一样:“我想,若是我可以救活他心爱的女人。是否,以后就变成他欠了我的,我死后,他便再也还不清了”
她说的他便是卓羽之罢,她想要救的人也就是她的庶姐成婀。
我呆立在一旁,看着她平静如水的模样,突然为她感到心痛。我一直没什么感情,对待任何事都是遵从本心,却在此时为她无比惋惜。
2
那日之后,我便离开了楚宫。
因为成楚昔的病还是不见起色,所以,卓羽之便悬赏天下名医进宫给她治病。
我在内心讽刺,他是做给谁看呢?给那些北楚旧臣?还是给那些百姓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冬日到了,满天的飞雪,我踏着雪去往了白府。
“你能否带我进宫?”我央求着他。
他那时正在书房内画着屋外盛开的红梅,没怎么理睬我,只是哼了两声:“宫廷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你如今也不是御召的大夫了,我没有理由带你去宫中”
我当下便黑了脸,将他还未完成的画夺走,愤愤道:“你就是有力而无心”
听了我的话,他平静的将手中的笔放下,声音变得清冷:“你本就医不好王后,为何还要流这趟浑水”
“谁说医不好,我……”我一时竟无言以对,因为世间的生灵是因为有活下去的意念而存在,但是成楚昔并没有,即便她的身体能康复,也只是一时。
“我听坊间传言你有起死回之术,难道这只是传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皱着眉心问我。
我忽然屏住了鼻息,结巴道:“自然……是传闻”
他看着我似乎思索了一下,而后将我手中的画抢了回来,淡淡道:“王后在前几日被送出宫了,并非是我不帮你,而是她根本不在宫中”
“什么?”我惊讶道,急切的问他:“为何被送出宫?”
白司玄看了我一眼,继续道:“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你也要将它埋在心里。出宫是王后的意愿,她是同叶焕一起的”
我瞬间明白了一些,原来叶焕还没有死。
我眨了眨眼,揣测道:“她为何要与叶焕出宫?”我语气十分讽刺“哦,听闻叶焕占领了晋安城,卓羽之大概,是想用成楚惜将晋安城换回来罢”一定是这样,叶焕爱慕成楚惜,为了她他一定会愿意用晋安城来换她。
白司玄听了我的话,他似乎有些惊讶:“你为何会这样想?”
我摇了摇头,转过身瞧着窗外的白雪,喃喃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3
我宁愿是我想多了,把什么事都往最坏的地方想,我不免记起了从前听过的一个故事,一个男人一直认为被自己的妻子欺骗,从而冷落自己的妻子,对身患重病的妻子不闻不问,直到妻子死后才恍然大悟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偏执导致的悲剧,从而痛苦万分。
这个男人便是北楚的有名的画师袁松雪。
他年轻时是个风流才子,各处留情。他的画也受到各国的爱画之人的追捧。而他的妻子,却是北楚的青楼名怜施品颜。袁松雪当初十分迷恋她,花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为施品颜赎身。之后成婚却怀疑她婚后不守贞洁,与他人苟且。
因为施品颜之前是***所以在他的浅意识里就认为她不贞。
因为他的猜疑毁了他与施品颜之间的感情。我想,若是他不能给她幸福,当初他就不应该娶她。他曾经给了她希望,却又亲手毁了它。
他在她重病时,继续年少的风流,流连花丛对她不问不闻。在她死后却独自长守她的牌位,再无从前的风采。
这便是最坏的结局。他们曾有那样多的机会长相厮守,却一次都没有抓住。
袁松雪在施品颜死后,作的画再也不似从前的惊艳,只有异常的冰冷忧伤。他曾经送过我一幅画,我知晓他从前作画最喜画雪,如今这外面大雪纷飞,不知他是否还有从前的心境。
4
卓羽之和袁松雪又有何不同,同样的偏执让人无从理解。
成楚惜命不久已,他送她走后,可曾有过半丝后悔?
他记忆里她最后的样子,便是那日他站在那高高的城墙之上,凝望着那一匹飞奔的骏马,她靠在叶焕的怀里,那双美丽的眸子流转的笑容。
寒风吹在他的脸上,似无数刀剑的切割,
他想,也许她是真的希望逃离自己罢。
卓羽之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冷情的心仿佛被狠狠的剜了一下,疼的让他喘不过气。
“陛下”内侍走了过来,恭敬的说道:“叶大人回来了,现在正在殿外求见”
卓羽之愣了愣,他放下了手中的奏折,蹙着眉:“宣”
叶焕走进了大殿,他脸旁若寒霜一般。卓羽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也是冷冷的。
“孤既然已经成全了你们,你为何还要再回来”他开口,声音淡漠。
叶焕抬着眸子,他的眼里十分复杂:“她死了”
卓羽之忽的怔在原地,他张了张口:“你……说什么……?孤既然同意了放你们走,便不会反悔……”
“她死在我的怀里”叶焕的目光停在他身上,话语淡的仿佛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若是曾经她嫁的人不是你,是我,她便不会死”叶焕一字一句的开口,脸上是毫无掩饰的疲惫:“我会爱她,会疼她,会相信她。而不是像你这样一次次的伤害她,你可知,她死前都在流着泪……”
卓羽之彻底怔在原地,感觉到心中又是似刀剜,比上一次疼的还让他难以忍受,他勉强使自己能站住,抬手抹掉已经滑落在面庞的泪滴。
他久久没有言语。他早该想到,她走的时候是那么虚弱……
“那……她的尸骨……葬在何处?”半晌,卓羽之慢慢的坐到龙椅上,眼神涣散,声音有些颤抖。
“她生前和你在一起,过的是那样的不开心,她死后就让我陪着她”叶焕的眼眶通红,所以他不会告诉他她葬在何处。
卓羽之忽然抬头看着叶焕,那个眼神看着他所有的心虚,是的,他后悔了,他无比后悔,他后悔自己从前没有好好爱护她,他后悔没有最后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突然有些癫狂,叶焕走后,他将所有的东西都扔在了地下,将那些所谓的奏折撕的粉碎。
他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眼泪滴在了桌上,倏然有一瞬的恍然,他想,她走之前还是恨着他的罢。
5
最终白司玄还是带我进了宫,他告诉我,成楚惜已死。
我面上并没有什么波澜,内心却有些难受。
我让他带我去见卓羽之,他拦住了我:“你要见他?”
“我只是想问他几个问题”我打断了他的话。
“你为何如此关心这些事?”他禀着神色问我。
我低下头,淡淡回答:“关心?我并不关心,我只是觉得遗憾”
我独自一人踏入大殿,神情也是异常冷静,我看见卓羽之坐在高位,他用右手撑起自己的额头,将眼睛睁着,又闭上。
“孤说了不见任何人,你来做什么?”
他猛的睁开眼,将目光移到我身上。
我对上他的目光,扯着嘴角笑道:“民女心中疑惑,所以斗胆来请教陛下”
卓羽之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没有言语。于是我接着说道:“如今陛下是北楚的王,有了王位,权利,和百姓的敬仰,却同样也失去了什么。陛下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猛然站了起来,双脚却不自觉的后退又重新坐了回去,眼中尽是懊恼之色。
我低下了头继续道:“失去的东西,只有陛下自己心里清楚”
我听见他呼出一口气,疲惫的开口:“孤,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张开手,示意我看这大殿的四周,道:“即便现在孤会失去这个王座,孤,也不在乎了”
“如果,民女可以让陛下失去的人,重新回来呢?”我小心翼翼的开口,似乎这场面似曾相识,就和从前我对李央夙说过的话又重演了一遍,只是李央夙爱卫昔灵,但他?我不敢肯定。
他抬眼看我,也是同样的震惊:“你什么意思?”
在他震惊之下我却十分平静,慢悠悠的开口:“起死回生,不过要一命抵一命,陛下将自己的命给她,她便能活过来。只是陛下,您会怎么选择呢?”
他怔在原地,许久之后,缓缓开口问我:“果真?”
我沉默了一会,扬起唇角笑了笑:“自然是假的”我抬头看着他:“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起死回生之术呢?”
他眉宇间有些恼怒,激动道:“你在戏弄孤?”
“是不是戏弄陛下并不重要,民女只是想让陛下明白,真正当陛下面临这样的选择,陛下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我扬了扬下巴:“民女告退”
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殿,手心却一直不停的冒冷汗。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否认。也许只有否认,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结果。只是一个答案而已,只要他自己心里清楚便可以了。
6
“你问了他什么?”我出来的时候,白司玄问我。
我叹了口气,忽然停下来看他的眼睛,认真道:“权利和……”我用指了指他的胸口心的位置:“真心,哪一样是他想要的”
白司玄也看着我的眼睛,迟迟不肯移开道:“对他来说应该都是重要的罢,但是对我来说,再大的权势,都比不过一个人……”
他认真的看着我,直到我有些尴尬的移开眼,咳嗽了两下对他道:“你与卓氏羽之自幼相识,性情又会有什么不同”我撇了撇嘴,加快了脚步甩开他。
只是我不曾料此事之后卓羽之竟还要宣我觐见,我以为他是要加罪与我,便有些紧张。
还是那日的大殿,他坐在高位,是不可侵犯的样子。
他一见到我便开口:“你那日说的那些话,孤想了很久……”他离开王位走到我面前,对我道:“各国北楚公主的夫婿皆是没有仕途可言的,从前一直认为娶了她便会一生不得干政,她坏了我的仕途,而我更偏执的认为是她害死了成婀。她嫁给我之后未曾有一天过的开心……只要想到这些,我确实欠了她良多,我毁了她的国,逼死了她的亲人,她怨我,也是应该的。”
“分明是你自己的野心毁了北楚,仕途对你来说,不过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我一针见血的说了出来,字字逼问他:“你有何时关心过她是否被冤枉?王位,权利,真心,在你心底永远都是不平衡的”
他流下泪水,这多少令我有些意外,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若是你那日所说的起死回生是真的,我愿意选择她”
我垂下了眼眸,心想,她不会再活过来了,而你,只能在这冰冷的王座上孤独而愧疚的度过一生,这便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这也是我的选择,就算我让成楚惜渡魂重生,她也一样不会快乐。
7
他来到了她曾经居住的芬霜殿,这里打扫的十分干净,仿佛还有人在这里居住一样,他靠在她曾经常靠的靠椅上,看着窗外的飞雪,面色惨淡。
他忽然想起太子成乾在临死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便是错识了你”成乾面如死灰的看着地面:“我将惜儿嫁给你,你却是这样对她的”
“害死成婀的是我”成乾继续说道,眼里尽是悔意:“那日,是我将她推入湖中……”
太子成乾那时本就鄙夷婢女所出的王女,认为那是玷污了王族的血统,他原来没有想杀了她,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罢了,让她莫要同嫡女争。
但是成乾没有想到成婀不会凫水,竟活活在那鸳湖中溺死。
卓羽之震惊的看着他,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之后将手用力拍在桌子上。
“你说……什么?”他的嘴唇有些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成婀感到心痛,还是为自己一直以来对成楚惜的所作所为感到难受。
他面无表情的转身,颓废的走出了大殿,而身后的太子成乾则颤抖着手拿起地上的那把剑架在了脖子上,闭眼自刎。
楚王是服毒自尽,而太子成乾是自刎而死,卓羽之虽没有亲手杀了她的亲人,但是也是他逼死了他们。
回想到这,他仿佛在那飞雪之中瞧见了成楚惜那张苍白却又美丽的脸庞。
他缓缓伸出手,看似快要抚上她的脸,但是在那一刻她的面庞却倏然消失。
泪水在他的眼眶打转,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唤她的名字:“惜儿”
少年初遇他便对她一见钟情,但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而刻意疏远她。只怪曾经的卓羽之心中抱负权势远比情爱重要,他亲近她的庶姐成婀都是为了让她不再缠着自己,只是,最终那样美丽爱他的女子却还是毁在了他的手里。
他闭上了眼,眼角是泪水滑落,不再看窗外的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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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完了,还想虐虐男女猪,这篇还想写个番外,但是要等到完结之后了。
长寻还没出场呢,安心等,。。。撒花>3<^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