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包括小杨老师在内的整个办公室诧异而又困惑的关注或者留意中，黄大爷将记事本轻轻地翻到了第二页，努起下唇用查探案情现场蛛丝马迹似的目光细致的扫了一眼，这才迟钝作态的恍然大悟。
看上去犹自伏案工作而暗中留意到这一情况的某些个年轻老师，上半身几乎是趴伏着的，藏在办公桌高高书堆后面的头颅轻轻地摇，自嘲的笑容中闪过一丝讥讽。
看到黄大爷很正式的投入到建议和指导工作当中，小杨老师抿起唇露出欣慰而又腼腆的微笑，放下心来拉开椅子坐下接着工作。
叶彩呆站着，有点忐忑。
黄大爷那双有些浮肿的、看上去就像核桃裂开了一条缝的眼睛，透过远视眼镜落在纸张上的粗粝字迹中，像是在寻觅多年前遗失的物件。逐字逐句的，慢得急死人。
看完经过无数次修改的情节梗概，黄大爷并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郑重点着头、意味深长“嗯”了一声。
叶彩挤了挤眉，有点纳闷。
静静地翻到正文页面，才看了几行，黄大爷就说：“不错，不错。”
叶彩张了张嘴，感到诧异。
整个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像是听到了什么异动似的微微一愣，很短暂的时间里停滞手头事情，各自眼珠子转一转，揣测这何以不错。
黄大爷接着看了几段，补充道：“嗯，嗯，是这样，是这样，这个小说啊，就应该这样写，不错，不错啊。不拘泥于辞藻，侧重推动情节……小杨啊，你这闺女，有这方面深造的潜质啊。”
办公室众人几乎都露出讥讽而趋于自嘲的笑容——合着不谈风月只讲剧情就是不错了？也是，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嘛。
小杨老师“傲沉式”的呵呵笑。
应该是叶彩的文笔跟她的肌肤一样，太白了，一字一句中所含的信息量不仅直白，还少得可怜，想慢慢读都没这个容纳空间。而且是采用统领全局的上帝视角叙事，文中很少有值得推敲、揣摩的地方。就算有，她自个儿就在文中抢先推敲、揣摩掉了，像把读者当白痴似的。
是以黄大爷阅读起来，比审阅作文要快得多。
尽管白，却仍然不时诧异、困惑、惊奇的嘘唏短叹，二十多分钟后，包括后续设定和情节梗概，全部阅读完毕。
黄大爷说：“小杨啊，你这闺女，不简单哪。”
小杨老师愣怔，“傲沉式”的呵呵笑。
黄大爷再次用那种探查蛛丝马迹的、漠然到几乎不含感情色彩的审视眼光斜了眼身旁的头顶上耷拉着一撮呆毛的萌妮子，吓得妮子龇牙一缩脖子，连忙作和蔼姿态摸摸妮子的脑瓜子，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这个，这个这个，有国外的学者提出啊，这个文学活动，有四要素。世界、艺术家、作品，以及读者。照这么来看，咱孩子们的这个日记、作文，同样属于文学活动范畴。阅读一篇文学作品啊，可以揣摩到这个，这个这个，笔者的……这个用意，甚至心性、思想、审美、价值观。反过来呢，也可以通过了解这个……这个、这个……笔者本人，来揣摩她笔下的，这个作品，想要传递的思想感情……”
黄大爷说：“小杨啊，你这个闺女，不简单哪。”
小杨老师兀自呵呵笑。
黄大爷身旁的萌妮子暗自冒出一身冷汗。
黄大爷重新看了看文中某些情节，看看萌妮子，说：“这个，很不错啊。但是，这个……这个这个……嗯，小孩子嘛，要写积极向上的东西，诶，积极向上。我呀，粗略看了一下，你这个，这个这个……作品中啊，这个主人公的际遇，悲惨、孤苦，啊，很负面，能看出啊，你这个，这个这个……心里啊，这个情感需求方面，是不健全的。”
萌妮子母子俩傲沉式的笑。
黄大爷说：“我看了一下后面的这个，这个这个……后续内容的这个情节梗概，基调应该都固定下来了。啊，里面有这个，这个阴谋啊，算计呀，背叛哪，一些非常……非常负面的东西。给人感觉真实。不过啊，这个人哪，是社会生物，尽管你不认可，啊，不喜欢，啊这个现有的社会体制，但是在自然界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天经地义属于你的。啊，国家教育你，一方面，是社会义务，另一方面，是为了将来的经济文化建设考虑，并不是，啊，你这个，生下来，它就必须得保证你吃饱穿暖，啊，这个，这个这个，是这个契约社会。还有你的父母，啊，长辈，抚养你长大，也是出于一种，家族的传承，诶，生命的延续，这么一说。所以这个，男尊女卑，这个思想观念，也就不奇怪了。现在的这个体制啊，哪怕不够好，也总比过去好，诶，它是这个，这个人民群众，在这个，生活实践中，一点点的共同努力，诶，慢慢好起来的。这个一般的人哪，没有资格，去质疑现在的体制。你能活到这么大，啊，这个脸上，还肥嘟嘟的，这么可爱，诶，你要感恩，感恩，这不是光说着好听的，诶，要感恩。”
办公室中有老师打了个哈欠，那大张着嘴的姿态看上去竟有种神奇的蛊惑力。
萌妮子母子俩傲沉式的笑。
黄大爷有些失落似的眼神略微黯淡，闷叹一声说：“要学会感恩，啊，感恩，多写一些积极向上的东西。这个，总体上啊，写的还是很不错的，啊，我也就，没什么好指点的了，啊，来。”
黄大爷将记事本交还给叶彩，却又嘱咐道：“要多写，多写。这个设定哪，都是次要的，是由你这个，这个功底啊，和这个积累决定的，急不来。诶，要多写，蒙头写，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评论，写自己的，一直写。写得多啊，诶，经验就多，你才有啊，这个足够的实践经验，去质疑，自己以前写得好不好。这个这个，实践哪，是检验真理的，诶，这个唯一的标准。要实践，要多写，写得多，这个，技巧啊，就会慢慢地纯熟。除了多写，还要多读，多读，不仅要读感兴趣的，还要读你不熟悉的、提不起兴趣的，甚至反感的、厌恶的，都可以读，要多读。用心读，诶，可以做摘抄，读得多，遣词造句的这个，这个综合能力就强，对文章的整体把控能力才扎实，词汇量才足。这个，读书破万卷，诶，下笔如有神，就是这么回事。”
门外榕树下有三两只麻雀在地板缝隙里寻觅果实，大得夸张的上眼脸松弛的耷拉着，叶彩唯唯诺诺而又漫不经心的点头称是，看黄大爷说得好像差不多了，闷叹一下，情绪低落的说了声“谢谢爷爷”，接着闷闷不乐的往门口走。
“等等……”黄大爷从桌上取来一串钥匙，拿远了慢慢地拆出其中一把，交给了双眼渐渐亮起小星星的叶彩，他说：“这个，这个图书室啊，不要随便带其他孩子进去，诶，把书搞坏了不好。这几天啊，这个钥匙，图书室，就交给你保管照看了，啊。”
叶彩好半天才稳定住情绪，呼出一口气，甜甜笑道：“谢谢爷爷，我会照看好的。”
黄大爷笑着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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