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巴石冷汗淋淋的从噩梦中惊醒,他总是连续不断的梦到同一个地方,同样的惨剧,无比的悔恨。
他起身走出门,想稍微摆脱过去的影响。
现在即将入冬,夜风已经有些刺骨。他想起塔塔尔拜师时的天真,现在依然像孩子般简单,武技却隐隐要追上自己了,不由感到时间流逝的仓促。这样也好,如果金刚门真能重回中原立足,塔塔尔更适合做门主。
傅飞钰的心事完全摆在脸上,无法想象他出自一个身经百战,延续数十年帝国名将之家,相比傅武的老谋深算,傅文的粗中有细,傅晟的眼光谋略,他都显得太菜。自己没怎么用心就能听到他的真心话,这小王爷真是不知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的道理。
孙权坐上楼栏,抱起双臂注视黑沉沉的天空想到蒙元国的安樱公主。政治联姻在帝王和官宦家是家常便饭,傅飞钰如此抵触是被那帮人影响太深的后果。多么可悲,他活得越久,这种身不由已的痛苦会越来越多,多到超过他尊贵的地位带给他的满足,直到死去。可惜自己同样没有丝毫批评他人的余地。
他们这种人,注定是没有自由的。
“古来恩怨惹江湖,爱恨痴缠半身多....”他喃喃自语,脑中的天平轰然倾向师门。
担心走陆路会遇见穷追不舍的追兵,璧她们这次北上走的是水路,换句话说,走漕运坐船。虽说少了很多打斗,该晕船的人一个都没跑掉。
龙序吐过第五次后横尸在房门前的过道上,被谭天慎拖死狗一样拖回仓内。和同样晕得死去活来的璧两人整天吵着要上岸,宁可在斗殴中血溅三尺也不要吐得脱水而亡,悲情程度令人垂泪。
“为什么在天上飞得那么嗨皮的人会晕船!会晕血的手术医生就是废物啊!”
“吵死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自己就是医生居然不知道如何治疗晕船你是兽医吧!”
“我是药师不是医生啊你这个人形呕吐兽!!”
“想被分尸吗母猴子!”
谭天慎、黎洛、谭笑和苍默耳边每天都充斥着这样血腥暴力的对话,只好在离天京还有两天路程的填江下了船,打算继续赶马车到天京,再辗转去苍云州的怒苍。上岸半天就遇到了为易筋经和洗髓经闻讯而来的各个武林门派,经历过多次生死大战考验的他们不再是初出茅庐的青毛后生,修道者的骄傲是这些还停留在炼体阶段的普通武者无法理解的。
“艾玛又不是追老婆用得着这么执着吗!当是千里寻夫啊!”龙序率先跳出马车,扬手甩出几粒道豆,快速结完手印,刻着符文的道豆光芒一闪,手执利器的机关人凌空出现重重落地,激起一阵烟尘。
“这里交给我了!过会儿我来赶你们!”他甩开手脚朝围过来的人群走去,随着步伐机关护甲自动从各个部位翻滚而出,严严实实的把他包裹其中。
“长乐帮!东海门!勾魂帮!长青岛!还有剑盟的前辈都出来吧!小子不才今天只能代替师傅教教各位什么叫不自量力了!”
谭天慎站在马车顶上,一把长杆把沿途追来的连人带马纷纷抽翻,黎洛强行按住手痒得不行的璧稳坐车内,谭笑拉着马缰绳吆喝着快马。
“那咱们就京城见了!”
苍默望向车后湮没在刀光剑影中的身影,随手画了几笔雷行咒,凭空出现的炸雷陡然落下,轰飞了人,震翻了马,拉车的两匹枣红马也因此慌乱的窜了起来。
“呃...打错人了啊....”
谭笑忍不住给龙序念了句阿弥陀佛。
有龙序断后路程缩短了不少时间,投毒,暗器,夜袭,诱杀等等让大家大开眼界,感叹武林人士也有如此花样繁多的歪门手段。渐渐明白双方实力差距后大部分的明争转为暗斗,黎洛的心却冷了起来。离京城越近,那份愧疚的恨意燃烧得越是热烈。
“噶扎礼,等着我。”
谭笑斗转星移大阵留给她的不仅是战斗经历,连同心底的伤疤和那份焚烧万物的爱憎也一起觉醒了。
这份平和下的激流将要伤害别人,更要狠狠的伤害她自己。
跟着副官在军营中巡查的傅飞钰正在校场查看器械,熟悉营中人员,随身小厮跑来告诉他安樱公主晚上要去定远伯府做客,要他早点回去。
傅飞钰一言不发,手里掂量着甲衣,随口问副官一些问题。小厮没有得到答复不敢回去复命,只好束手在旁静静等待。
“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厮忐忑的应着退出去。少爷一夜之间似乎变得威严许多,是因为独自出过远门的原因吗...
孙权站在城楼上,沉静的目光注视着那条官道尽头,要进京那是必经之路。师傅耗费大量内力替他和杜腾压制体内的毒以致自己旧伤复发无法顾及,此时很多事已由不得他。自古情义难两全,他的选择多年前就应该定了。
“呼~冬天了啊....”他抬起头看向灰色的天空,捏紧拳头。
傅飞傅骑马从军营回到家,门口停着的那辆华贵马车和等候的卫兵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就来了么...”他跳下马,自有士兵接过他扔过去的缰绳把马牵进马厩。
厅堂上方坐着的傅武六十出头,铁板似的身材高大威武,举止豪爽言谈响亮,沙场作风不改当年,右边下首坐着儒雅温和的傅晟,他今天被皇帝特地批准早日下朝回家,接待贵客。平仪公主则和那位贵客坐在右边,满脸欢喜的猛拉家常。
报信的小厮快步穿过走廊,站在厅堂外道:“老爷,少爷,夫人,小少爷回来了。”
傅飞钰连衣服都没换,大步流星跨进厅堂,朝傅武拱手道:“爷爷,城卫营已整顿完毕,请爷爷明日到校场观演!。”
“呵呵,那城卫营纪律散漫,武力松散往来已久,那我明日便要去看看小钰的手段如何!”傅武摸摸胡子,两眼放光的盯着一脸自信的傅飞钰。
傅晟干咳两声,提醒有客人在场:“咳...小钰,今日有贵客临门,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元蒙国安樱公主,还不快给公主行礼。”
傅飞钰不情愿的转头看向这位从天而降的未婚对象。
鼻如高悬,唇厚适中,脸似太葵,眸清色亮,五官深邃,肤如白玉,体健匀称,光洁饱满的额头佩戴着象征王族身份的金虎睛红璎珞额配,仿若青松常挺,暖阳常在。虽来中原为质却仍穿着家乡服饰,大方得体,观其面色也并无丝毫卑微做作。因傅飞钰露出意外惊艳的目光,安樱稍稍抬起下巴偏头,浓密的睫毛轻抖,嘴角化作不做痕迹的嗤笑。
...你得意个屁啊...
傅飞钰抽搐着嘴角。
“小钰!你这样看公主殿下也太失礼了!还不快过来见礼!”平仪公主莫名的情绪高涨。
他只好上前朝安樱抱拳弯腰,拖长声音道:“傅飞钰见过公主,公主有礼~了~”
“请起~小傅将军不用如此大礼,安樱只是一介女流,担不起将军大礼。”
装!你继续装!
傅同学心里冷笑连连。
“哎呀好了好了,都快成一家人了还这么见外可不好,安樱,今晚就在府里用过晚膳再走吧?你喜欢吃什么我让御厨来做!”平仪公主拉着安樱的手,笑得嘴都合不上。
“那,那多不好,太麻烦定远伯了...”安樱面带难色的偷偷瞟着傅晟和傅武。
“不麻烦不麻烦,吃个便饭而已嘛,小钰才从苏州回来你们同龄人可以多聊聊,比如你们草原啊,部落啊,我也可以给你讲讲小钰小时候尿床和你傅叔叔追我的事嘛。”
娘你够了!
傅飞钰难堪的扭过头,看到两个同样尴尬的男人在找茶杯。
然后吃饭的事就这么半推半就的定下了。
“师兄,终于要干架了吗?我上次还没打过瘾呢。”
“璧雨姑娘的毒很厉害啊,简直让京城的名医以头抢地呢。”
杜腾毫不在意的灌一口酒,把空瓦罐丢掉抹抹嘴:“我才不在乎,师兄,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比你还厉害啊?”
孙权把自己的酒递给他:“十四岁就能打遍藏国的人很弱吗?”
吐腾撇嘴,把鹿皮酒囊送到嘴边喝一大口,辣得呲牙。
“师兄,我能更厉害一点的话你和师傅就不会老绷着脸了。”
“乱讲不怕师傅听到,该笑的时候还是会笑的。”
吐腾不满意的嚷道:“你和师傅就喜欢把什么事都变成规矩!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该怎么做事前都安排得好好的!你们这样不累吗?”
孙权心里闷着,面上依然一派温和:“有计划才有保证,都像你那样随性而为金刚门怎么重返中原?塔塔尔,中原人可比咱们狡猾多了。”
把鹿皮酒囊丢还给孙权,杜腾站起身面对脚下穿城而过的孕明河伸个懒腰:“师兄,你现在既不是草原人,又不是中原人,这意味着什么师傅他知道吗。”
翻身从桥栏外面跳回,杜腾异样的笑笑:“你会后悔的。”
孙权捏着酒囊的手微微发抖。
“我就不同啦,金刚门怎样我才不管呢。只要能自由自在的,想金雕一样飞去想去的地方,那就是我的生活。”
“塔塔尔,别忘了师傅对你有养育之恩!怎可以说这么不知轻重的话!”孙权跳回桥面有些愤怒的质问杜腾。
塔塔尔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是啊,我都忘了,你从小和师傅在一起为金刚门的壮大拼命,这也是师傅让你继承门主的原因吧,可是这样到底是为了谁好,师兄从来都不会去考虑。”
“师傅救我性命,传我武艺,养我成人,这足够我用一生去回报。”
“可没有师傅,你也不会变成孤儿。”
孙权脸色大变,那萦绕夜晚的噩梦再次袭向他的内心。
“你闭嘴!”
杜腾转身走下桥廊,挥挥手说道:“好好想想吧师兄。还是宝儿姑娘的酒好喝啊,北方酒有股羊骚味儿,让我想吐。”
塔巴石无力的坐倒在桥栏边,脑袋里一团乱麻。
车厢里的卓宝簪突然打个喷嚏,她可爱的皱了皱鼻子。
“姑娘,要在前面的镇子找个医生给姑娘瞧瞧吗?”驾车老人关心的隔着帘子问。
她赶忙道谢:“不用了大爷,我没事,还是赶路吧。”
车夫应了声,挥鞭让牲口走快一点。
【多半....是青猫那丫头在发我的牢骚吧...呵呵】
“姑娘独自一人去京城,是有亲戚在那里吗?”
卓宝簪捡个靠垫悠闲靠着,随口答道:“是的,我表哥在朝廷做官,此去看望他呢。”
老人哦哦应道:“京城不远了,姑娘要在哪里下车?”
“在城门口就好,麻烦您了大爷。”
“呵呵,没事,姑娘一定要注意安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