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个人有多痛,恨一个人便有多痛。
楼拂袅跪在寒颐殿内,即便是听罢那道废后的旨意,她眉目也尽显从容。
“罪妇接旨,叩帝上恩。”素衣白裳,凤冠落地,她一双眸子再寻不得半分星光,沉寂如死水无澜。
至此,这寒颐殿便成了冷宫中的冷宫,再无人涉足了。
提起楼拂袅,盛京城中的百姓总有说不尽的故事。
左相府嫡系千金,生得一张好皮囊,玉手既挑得一手好琴弦,又耍得一套好剑法,十三岁时与兰亭筑的絮颜姑娘合力创了一支折腰舞,绫罗锦绣起舞翩跹,不知让多少男儿梦里追寻,故又得‘盛京第一美人’之称。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常与三友竞折腰,这美人也愿为英雄舞折腰。
晋元二十七年春猎,元帝携百官往擎禺山,左相楼隐书之女楼拂袅与太子郁留白一见倾心,帝下旨赐婚并宴群臣,楼拂袅宴上起舞折腰,以为嫁妆,太子欣然接受。
彼时楼拂袅不过及笈之年,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风华正茂的姑娘便这般定做了太子妃,旁人道是好福气,左相却忧思难解。
元帝去后,太子郁留白登基为帝,改年号晋德,妻楼拂袅为后。
晋德七年隆冬覆雪,皇后毒害帝宠荣贵妃腹中之子,险酿母子不保的后果,帝勃然大怒将皇后打入冷宫,择日便拟旨废后,以7叛国罪名诛了楼氏一族,一夕之间高门倾覆。
说书人几声唏嘘,一页书揭过便只余下只言片语,哪个还去追逐前因后果?
素锦取了件兔绒披风给风口站了许久的她披上,往日肃穆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憔悴,她打小跟楼拂袅一道长大,说比那姊妹亲近也不为过,此间事,着实痛心。
“纵然我待他百般好,也抵不过天家猜忌,美人如云。”
这声儿在幽静的夜里听起来心酸的很,楼拂袅久不言语已哑了嗓子。
“娘娘可是悔了?”素锦系了披风,红着眼睛问她。
楼拂袅怔愣了一下,随即阖目苦笑:“悔如何?不悔如何?终究回不去了。”
“楼家上下七十三口人,除下落不明的大公子与你我,已无人生还。”
那一瞬的天旋地转,楼拂袅大约是有听到什么东西消逝了,风过无痕。
“他……怎敢……”
素锦掌心握着拳头,指甲刺进肉里刻得流血,良久才勉强启唇:“素矜…杖毙于承欢殿,是他的旨意。”
有人说,悲至极则无泪,心也疼至麻木,世间一切便就此定了归宿。
未央宫的笙歌不歇终于还是歇下了,楼拂袅的折腰舞也终于还是销匿了,随着寒颐殿那把火,一切都烧了个干净。
她的爱恨,不甘,往昔的幸福,一并烧了个干净。
“郁留白,来生若得楼拂袅遇你,定提剑引戈断你一世安宁……”
琅邰寺
楼拂袅是在一阵无力的窒息中醒来的,周身的水流包裹着她,似要将她吞噬殆尽一般,双手扑腾两下便无力垂下任身体下沉了。
一道矫健的身影掠过莲池,将那溺在池中的姑娘扯上了岸,一旁的侍女急哭了眼,引得那人蹙眉冷声呵斥:“哭顶何用,还不去寻大夫。”
玄衣男子运着内力将楼拂袅灌的水尽数逼出体外,待她稍有神志性命无虞时才遁了身影,素矜领着人来时只见自家小姐昏睡在地,那救了小姐性命的人却是没了踪影。
不敢耽搁什么,随楼拂袅一道前来祈福的侍从在大夫的絮叨下将楼拂袅送回了马车,一行人是心惊胆战的就怕途中出了事情被那护犊子的相爷扒了皮。
再次睁眼,楼拂袅看着熟悉的摆设恍若大梦初醒,斥责下人的楼相爷一见自己捧在心尖儿的闺女苏醒便换了脸,那肃穆的面容终于是缓和了颜色。
“袅袅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跟爹爹说说.....”他的话连珠炮弹似的向楼拂袅撒去,旁人听着早已是无言以对了,楼拂袅蓦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似要将这些年的苦楚一并发泄干净。
楼隐书哄了许久才让她平复了情绪,只当是这一遭让她吓得够呛,一旁的大夫领了命去开药方,楼隐书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让素矜和素锦好生照料才迈步离去。
“素矜,我是怎么落水的?”楼拂袅揉着额头发问,前世并无此遭,应是命运交错了。
素矜揪着帕子抹了泪,才弱弱开口:“今日是夫人的忌辰,小姐去琅邰寺为夫人上香,岂料遇上了将军府的秋语小姐,她对夫人出言不逊,小姐才与她起了争执,是她推了您才落水的。”
说着说着素矜又要哭出来,楼拂袅只觉额头突突跳得厉害,素锦见状忙将她支了出去,楼拂袅瞧着她也是红了眼,素锦失笑替她掖了被角轻声道:“小姐今日受了惊吓,早些歇息,奴婢在外间守着,有事您唤一声便是了。”
室内归于宁静,楼拂袅合目理起了思绪。
她的母亲早年因生她而遇难产,红颜薄命早早地去了,之上还有一长兄楼拂彦,因楼拂袅生来体弱所以楼氏父子将她当作掌上明珠一般的。
今日及笄之礼过后楼拂袅禀明父亲便带着素矜去了琅邰寺上香,本就是不安分的性子,加之杨秋语辱及亡母,这才葬了性命。
楼拂袅记得前世并无此事,琅邰寺上香时仅是遇上了地痞骚扰,得微服的太子郁留白解救,也正是因此而对郁留白上了心,导致后来一系列的悲剧发生,而今她甚至怀疑那所谓的搭救,也只是他算计自己的一环。
想到这里,楼拂袅觉得心口痛得厉害,恍惚间脑海中闪过一些记忆碎片,前世有郁留白解围,那这一次,是他吗?那道从天而降的玄色身影,是你吗........
眼角有泪滴滑落,此时楼拂袅竟分不清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了,情愿前世如梦散去,今生不入帝王家,不沾纷争了残生罢了。
不是不曾想过反击,只是如今亲友尽在的日子她不忍打破。
雕龙画凤的皇城中,郁旒枫一身黑衣融进夜色几不可分,手中的玉佩又握紧了几分,墨崖站在他身后,冷峻的面孔浮上不解:“殿下为何要插手太子的局?”
今日他们只是旁观者,可郁旒枫这一插手,太子布好的局便乱了,若是拿捏不准,那个男人可不会顾什么同胞亲情。
“皇兄与本殿的隔阂不差这一丝,拿个女人做文章,算不得高明。”郁旒枫勾勾嘴角,却难以忽视见到楼拂袅时心中的悸动,莫名的,不想她沦为棋子。
楼拂袅,本殿留你一命,可莫要教本殿失望啊。
他抬眼望着不见一点星光的夜空,将一切压在了心底,来日方长,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