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出了百里恒的认知,无启族强大的战斗力让他咋舌,他的视线不断在战场内外转换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小哥哥,你能过来吗?”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柔弱,似乎是一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这时候百里恒想起来,牧涯语芳到哪去了?似乎自从苟寒食拦住偷袭者后就不见了她的影子。
“小哥哥,你能过来一下吗?”小女孩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却让百里恒心中更添疑惑。这个声音明显不是牧涯语芳的。牧涯语芳的声音欢快清脆,像一只小百灵一样,而且牧涯语芳年纪虽小,却从不胆怯,而这个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一丝青稚还有一丝畏惧。百里恒有十足的把握,说话的人绝不会是牧涯语芳。
那会是谁呢?整个东涯使团里,小孩子就只有他和牧涯语芳两个,女孩子更是只有一个。不是牧涯语芳,那会是……
“小哥哥,我被他们关在牢车里。”像是知道百里恒的疑惑般,那个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牢车里!想起了百里端说的无启鬼巫,还有太师傅听见这两个词时候的表情,还李恒听到这句话后心中骇然,转身欲要对太师傅喊话。
“小哥哥,你不要害怕。”就在百里恒将要喊出口时,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又想起来:“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害怕我。我原本在家跟妈妈一同看书,那个大哥哥突然闯进了我家里,把我抓起来关进了铁笼子里。小哥哥,这个笼子好冰,我好冷。我好害怕,我想妈妈。呜呜……”
这个小女孩仿佛能够看到百里恒的心一样,每一句话都触碰到了他内心脆弱的地方。
虽然百里韵和百里凌如同母亲一样细心地照料他,但当她们带军出征时,当他看到同样的兄弟姐妹,都有母亲关心的时候,他也会伤心。在无数的夜里,他也曾独自蜷缩在床上感受着冰冷,默默地掉眼泪。
百里恒动摇了。他看了下四周,太师傅仍旧向外倾倒着绿色粉末,苟寒食与众侍卫苦斗无启族偷袭者。班将军和百里端在最外围,带领着焚城骑对抗无启族的进攻。现在没有人注意他,而且也没人跟他说不允许靠近那个缚魂牢。
“只是给她送一件衣服。”百里恒心里这样想着,转身到车里拿了一件锦袍,而后跳下车向包围圈最中心的缚魂牢跑去。
当靠近缚魂牢的时候,彻骨的寒意再次向百里恒袭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衣服。
当近距离仰头看向缚魂牢的时候,一种畏惧从心里升起,找不到理由。缚魂牢并不大,远没有百里恒和太师傅乘着的那辆马车大。外面的布罩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成的,看上去很厚实,但风吹上去却能看到荡起的涟漪。布罩上的符文走进来看更加的复杂、繁密,百里恒想从里面分辨出是否有他所熟知的符文,但只看了一眼后就感觉头昏目眩,恶心的感觉从心里升起。百里恒赶紧闭上了眼睛,心里对这个缚魂牢的好奇心更重,恐惧也更强烈,心想快些把衣服送给那个小女孩然后离这个缚魂牢远一些。
百里恒低着头爬上了载着缚魂牢的车,掀开了罩在外面的布罩,突然一股彻骨冷风从里面吹了出来,直直的扑到百里恒的面门,他的身上瞬间结了一层冷霜,而百里恒只感觉眼前一黑……
“你准备在哪里躲到什么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在百里恒耳边,而且这个声音让百里恒很熟悉,仿佛每天都能听到。
“你不会是准备在哪里闭眼到死吧?哈哈,这倒也确实符合你的性格。”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百里恒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这个声音的主人,加上声音话里的讽刺让百里恒气愤,他猛地睁开眼要与那个人理论,然而当他睁开眼后,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确切地说,是眼前的黑暗让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绝对的黑暗是什么?百里恒曾在书中看到过关于冥渊的描述。
在生命的最终尽头,肉体会腐朽,回归大地的怀抱,那么精神呢?精神将会去向何处?
大神在创造生命的同时,还创造了一个叫做冥渊的地方,那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无底深渊,是一个可以将一切都吞噬的地方。在哪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空间的拘束,一切落入冥渊的物体都会在其中堕落、堕落,却没有终结。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闻不到任何气味,甚至触摸不到自己,以至于想要咬自己都无能为力。然而思想却还是存在的,便只能无休止的坠落,坠落……
当初百里恒看到关于冥渊的描述的时候,总感觉对于冥渊的描写太过夸大其词,世间真的能有这样一个地方?但现在,百里恒的脑子里出现了那些描写冥渊的文字,他的心开始恐惧了。
“呵呵,害怕了?你总是这样懦弱,从下到大从来没变过。”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是谁?你在哪儿?”百里恒想问,可徒劳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响。
“我是谁?”那个人却仿佛能够感受到百里恒心中想的东西:“我是谁你不知道吗?哈哈,我忘了,你这个胆小鬼根本不敢承认。我就在你前面,你来啊。”
百里恒听到那人的话,心中的恐惧愈发的严重,他伸出手向摸索一下面前,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想要抬腿向前走,在这里却根本没有方向。无论他如何努力,似乎都是在原地踏步。但是,他却又像是根本感受不到走的概念。
“啊,你是真的害怕了。嗯,很真实,就像你当初第一次看见百里端。”
百里恒的眼前突然亮了起来,然后身边开始出现宫殿楼阁,树丛花鸟。一切都很熟悉,就仿佛儿时的未央宫。
在未央宫通往勤政殿的路上,一个小孩在宫女、太监的陪同下捉蟋蟀。
这个孩子很瘦弱,苍白的脸颊上面没有多少肉,偶尔闪现出一丝红晕也那么的不健康,头发干燥发黄还有些卷曲。虽然宫女和太监极力反对,但孩子还是倔强的要自己亲自捉蟋蟀。病弱的身子让他的动作总是迟于所想,一次次扑上却都被蟋蟀逃走。
蟋蟀又落在了地上,小孩屏息凝神,下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捉到它,就在小孩准备扑出去的时候,突然一只脚出现在孩子的面前。
“噗”,是蟋蟀被踩的稀烂的声音。
孩子抿着嘴抬起头,然后对上了一个眼神,一个让他害怕的眼神。
百里恒记得住,那孩子就是三岁时候的自己。而那只脚的主人,就是百里端。
当时军中兵变,百里端率领成立不久的焚城骑镇压。一个冲杀间,叛军无一生还。焚城骑正是于此役后扬名。当时的百里端平定军变前去勤政殿复命,身上叛军的血还没擦拭,甚至还带着叛军的碎肉。
当时百里端看向自己的眼神,百里恒现在还记得。当时的百里端就像是在看一只蟋蟀,那只被他踩死的蟋蟀。那双眼睛里找不出一丝感情,有的只是冰冷的杀意。
那天以后,百里恒大病了一场,一个月后才好。
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融化,百里端转身离去的背影,百里恒不断颤抖的嘴唇,统统开始融化、消失,百里恒的眼前又恢复了黑暗。
“哈哈,你又想起来那个眼神了?我可怜的小蟋蟀。你在害怕还是在恐惧?哦,对!其实你哪一天不在恐惧呢?”
眼前的黑暗再次开始变化,六岁时的百里恒躺在床上,旁边放着一碗已经冷掉的药。
百里恒轻轻地起身,没有惊动一边睡着的宫女和太监。
六岁时的百里恒身体依旧不好,百里宏源找遍了天下名医进宫来给他诊断,药甚至比饭吃的都多,他的身体却没有一点好转。
百里恒没有惊动任何人离开了自己的寝宫,向着未央宫的一处角落摸去。那是百里恒无意中发现的世外桃源,在铁血味道十足的未央宫里显得那么特殊,在哪里,百里恒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宁静。
躲过无数岗哨,终于,那片竹林出现了,百里恒脸上露出了在别处永远不可能露出的笑容,操着病弱的身子,向竹林里跑去。
小竹屋就在眼前了,百里恒跑的更快了。但跑近后他发现了不同,今天的小竹屋似乎还有其他人。竹子编成的门被推开了,破损的篱笆被人修补好了。上次来的时候果树上将熟的果子不知道被谁吃掉了。
是谁还会来这个地方?百里恒心里奇怪的时候,听到了小竹屋里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既然你当初选择了这条路,你就应该做好了这个准备。你以为痛苦的是你?真正痛苦的应该是他。”
“哼,你把我当成什么?首先,你我之间并无关系,我不需要为你的事负责。其次,你以为我是谁?大神?这种事恐怕也只有大神才能解决。”
“嗯……却也并不是没有办法,但决定权并不应该在你手里。你曾经做过很多决定,都是你想当然的,从来没有顾及过他。那么现在这个决定,就应该让他自己来做。”
“小子,既然来了,就别在外面躲着了,进来听听吧。”
竹屋里的人突然转变了说话的对象,这让百里恒有些尴尬。毕竟刚刚他属于在偷听。不过既然被发现了,而且里面的人邀请他进去,百里恒年纪虽小,却不会胆怯,于是迈步走进了竹屋。
糊里糊涂的活着和清清楚楚的活着那个更好?此后的无数年时间里百里恒都会这样问自己。但无数次的,百里恒没有给自己找到答案。
或许他永远找不到答案。
百里恒走进了竹屋,屋子里却只有一人,坐在那张竹椅上,对着墙上的一张画出神,这个人,就是百里恒的父亲,大楚皇帝,百里宏源。
百里恒扭头在屋子里找,想要找到叫他进屋子里的那个人。可是这间竹屋太简陋了,简陋到根本藏不住任何东西。
刚刚叫自己进来的人绝对不会是百里宏源。百里恒能肯定。
“你来了。”百里宏源说着话,人却一直背对着百里恒,注视着墙上的一幅画:“都听到了吗?”
百里恒摇了摇头,等了一会没有听到自己父亲的下文,才想起此时的百里宏源看不到自己。
“儿臣只是刚刚来到这,并没有听见太多。”百里恒老实的回答说。
“孩子,你对生和死有怎样的看法?”说完以后百里宏源才想起来百里恒才只有六岁。六岁的年龄,不论多聪明,生和死的论题都太遥远。
百里宏源发出了自嘲的笑声,对百里恒说:“孩子,到我身边来,我有些事要跟你说。”
那天夜里,百里恒第一次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坐在父亲的膝头。那一天的夜里,没有人知道百里宏源究竟对百里恒说了什么。不过三天以后,百里宏源在扬武殿宣布十三皇子百里恒虽然身弱,无法修习武艺,却拥有学习巫族术法的天赋。此后会在太师傅的亲自教导下学习术法。
百里恒依旧每天吃数不清的药,会在百里韵和百里凌身边撒娇,会在未央宫里到处玩,还会每天开心地笑,会每隔三天到太师傅的住处去学习巫族文字,学习术法。但,那个藏在竹林里的小竹屋,百里恒再也没有去过。
眼前的一切再次消融,消失在了黑暗中。
“你看,四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父皇都已经开始为你的婚事物色人选了。高兴吗?还是不敢高兴啊?可怜虫,你就是一个每天生活在恐惧里的可怜虫。”
可怜吗?百里恒问自己。或许会有一些吧。
从出生到现在,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究竟长什么样子。他的父亲百里宏源,作为大楚的皇帝,需要着手解决这个国家的大事小情,几乎没有时间陪着他,况且,他的兄弟姐妹每个都那么优秀。生在帝王家,过着普通人不敢想象的锦衣玉食的生活,但身边的每一个人看向彼此的目光似乎都带着戒备,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谁……
或许自己是真可怜吧。在这种绝对的黑暗里,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却让思维更加的活跃,平日里种种的不幸化成了实景,不断出现在眼前,好像又亲自经历了一遍。
“活的这么可怜,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是啊,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那么多人让你活的不快乐,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活得舒心?”
凭什么他们能够舒心?
百里恒感觉世界都在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