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哥哥，你看这个好漂亮！”
走在街头的牧涯语芳就像是一只发现了新大陆的小百灵，“咯咯”的清脆笑声一直不停，期间还会传来两声对五花八门商品的赞美。而百里恒和北海维泽一大一小两个人则跟在牧涯语芳身后，小声说着话。
北海维泽虽然在中庸关里身居要职，年龄却不过二十出头。
北海家也是楚朝的军人世家。北海家的太祖曾经给随武帝左右，开疆扩土，为大楚版图的扩张立下了汗马功劳，其后北海家代代从军，为楚朝效力。原本在北海维泽这一代也应该如此的，可是北海维泽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的放弃了从军这一家族事业。这让他的父亲，北海家本代家主大为恼火。所幸放弃从军的北海维泽却也并没有太过丢北海家的脸，从文几载便被派到了中庸关作为最高长官。
虽然是文职，但也算是驻守边关了。北海家主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个镯子好漂亮啊，跟我的好像。”牧涯语芳站在了一个首饰摊位前，手里拿着一只金色的镯子把玩，小声的说。恰巧这时候北海维泽和百里恒没有交谈，正巧被他听到。他瞄了一眼解释说：“这是灵族设计、打造的饰品。灵族以唯美、精巧为追求，他们的东西一直被各族工匠模仿。但因为人族与灵族之间有些不愉快，所以灵族的东西很少流通。在青州，大概也就在中庸关能看到真正灵族的东西了。”
北海维泽向牧涯语芳做着介绍，介绍着她手里的那只让她赞叹不已的镯子的来历，而百里恒则把视线转向了牧涯语芳的右手。
“语芳，你的手上什么时候多了个镯子啊？”百里恒奇怪的问。
听到百里恒的话，牧涯语芳把从摊位上拿起的镯子放下，拉了拉袖子，遮住了右手上的镯子：“这个镯子语芳一直都带着的，恒哥哥一点都不注意人家。”说完噘着嘴，气哼哼的看着百里恒。
“很早就带着吗？”百里恒不确定的说：“看着确实有一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不过你之前真的带着吗？”
“哼！你还不是整天的背着个大铁盒子，你不说谁知道。”牧涯语芳鼻子一横，转身继续向前走了。
……
并没能有机会在中庸关玩太长的时间，班将军就派人叫百里恒回去。虽然心里面有千万个不愿，但牧涯语芳还是很听话的跟着一块回到了使团的住处。不过这时候她的怀里已经抱着许多新鲜的东西了。
随行的侍卫大都找地方睡觉了，只留了一部分作为岗哨留职。虽然昨夜的战斗和连夜的赶路让他们非常疲惫，却还是没忘记自己的使命。
事实上，要找百里恒的人并不是班将军，而是太师傅。
班将军向一个房间指了指，示意百里恒去那间屋子。在百里恒走进去后，班将军亲自站在了屋外，拦住任何想要靠近这间屋子的人。
太师傅现在又恢复成了之前的那个太师傅，此刻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正拎着酒壶向嘴里倒酒。巫族的体型相比人族矮小太多，即使是太师傅有时候也会让人感觉好笑。
看见百里恒进来了，太师傅大口的喝了一下后把酒壶放回了桌子上。正准备开口说什么，突然皱了皱眉头，指着百里恒身后的包裹说：“十三啊，你怎么走着坐着背着你姐姐给你的破铁块。你是楚朝的皇子，多少应该注意些身份。”
百里韵把那个不是盒子的盒子留给百里恒后，百里恒自从解决了重量问题后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甚至连枕头都用它代替了。太师傅不是第一次因为这个盒子的事说他了，但这次百里恒同样选择了不说话的方式应对。
“哼！你这个好姐姐送的好东西。”太师傅无奈的说。
翻过了题外话，太师傅脸上表情郑重的对百利恒说：“十三，太师傅不能跟你去东涯了。”
不用太师傅说，其实百里恒早就知道了。从太师傅对无启鬼巫的重视程度看，他能沉得住气一直把自己送到中庸关，百里恒心中就已经很感动了。所以百里恒并没有吃惊。只不过他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这么看中那个什么鬼巫。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真的需要这么郑重吗？这样想着的时候眼前有出现了无启族的战士，还有那一声来自缚魂牢的尖叫。
太师傅看到百里恒的反应，眼神中有些满意，又有些担忧，他看着百里恒说：“十三，我想你应该知道，以你的体质，根本不适合学习术法。所以为了你能够学习术法，究竟付出了多少，你也清楚。这条路是你选的，他对你意味着什么你父亲也早跟你说清楚了。”
百里恒看着太师傅的表情，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一些自己之前不了解的事。
……
“北海叔叔，你之前就跟恒哥哥认识吗？”院子里，牧涯语芳仰头看着北海维泽问。
北海维泽的嘴角僵硬着，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发怒，好一会才蹲下来对牧涯语芳说：“小妹妹，你看哥哥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应该叫我哥哥才对。”
“嘿嘿嘿……”牧涯语芳不说话却捂嘴轻笑。
牧涯语芳的笑让北海维泽好不尴尬，心说东涯的小公主不是很可爱吗，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觉着。
笑了一会，牧涯语芳对着一脸失败表情的北海维泽说：“那北海哥哥，你跟恒哥哥之前就认识吗？”
北海维泽歪着脑袋做了个思考的动作说：“认识？也不算认识。”
就在北海维泽纠结于答案的时候，屋子的门从里面推开了，牧涯语芳顿时扔下了北海潍坊走向百里恒，嘴里喊着：“恒哥哥，咱们再去街上玩会吧。
从屋子里走出来的百里恒满脸的困惑、不解、犹豫……许多种不同的感情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听到牧涯语芳在喊他的时候，百里恒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笑着回答说：“好啊。”
再一次走上街头，牧涯语芳依旧是看见什么都新奇的样子，百里恒却闷闷的，不像之前一样跟北海维泽谈笑了。
“快点走，贱骨头！”
“利索点，磨磨蹭蹭的，扒了你的皮！”
“要不是怕抽坏了破了卖像，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一条街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百里恒和牧涯语芳突然听到了喝骂声混合着啜泣声传来。顺着声音看过去，在不远处的街头搭着一个木台，上面跪着七八个用粗重的铁链拴着的人，旁边两个赤着上身的壮汉人手一只皮鞭，时不时在那几个跪着的人身边抽一鞭子，吓得几个人浑身颤抖。台下还有另外几个壮汉正带着一批人向台上走去。不时有人走上台摸摸这些人的脊骨，或者扒开嘴看看他们的牙，就如同在挑选牲畜。
牧涯语芳不笑了，百里恒的脸色更是铁青，转身对北海维泽说：“大楚律法明文规定，大楚境内，不许买卖人口，更不许买卖奴隶，你居然纵容奴隶交易在街上进行！”说这一席话的时候百里恒情绪激动，几乎是高声呵责。
北外维泽自听到奴隶贩子吆五喝六就知道事情不好，但没想到百里恒有这么大的反应，一边把百里恒向回拉一边小声说：“这是青北商团的事，你先沉住气，我回去跟你解释。”却没想到百里恒年纪小，对于这件事脾气却倔，任北海维泽怎么拉都不动。碍于百利恒的身份，北海维泽又不好用太大力气，两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百里恒之前说话的声音很大，加之现在与北海维泽互不相阳的局面早就吸引了大量看热闹的人。台下的人少了，台上的奴隶贩子不开心了。
“北海大人亲临有失远迎是我的过失，但您这样妨碍我们做生意，可就是您的不对了。”奴隶台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
百里恒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干瘦的中年人站在待售奴隶的最前，穿着一件黑色的锦缎，衣面上满是金色铜钱的图案。这人尖嘴猴腮，看人时眯着眼，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
百里恒突然挣脱了北海维泽的拉扯，三步两步跑到了奴隶台上，先看了一眼台上奴隶身上的铁链，而后愤怒的盯着干瘦中年人。百里恒年纪虽小，身体瘦小，但生于皇家，每天接触的都是楚朝上层，自然带着一股气势，顿时压住了干瘦中年人。
这个干瘦的中年人姓黄名不二，是青北商团在中庸关的主事。中庸关为楚朝边境贸易之城，能做到这里的主事又怎会是酒囊饭袋。看出了百里恒不一般后，立刻躬身赔笑道：“这位小少爷器宇不凡，还望明示。”
此时北海维泽、牧涯语芳和随行的护卫都已经跟着上了奴隶台，其中一个侍卫大声说：“大胆，见到十三皇子还不行礼！”
听闻面前的人是十三皇子，黄不二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笑容，随后微笑着对百里恒说：“原来是皇子殿下，还望您饶恕草民眼拙。”虽然是在躬身行礼，但配着他阴郁的脸则非常别扭。
“大楚律法严禁奴隶买卖，你们不知道吗！”百里恒不在乎黄不二脸上的表情如何，大声质问。
黄不二盯着这个看身高只八九岁的皇子，单侧的嘴角一挑说：“殿下此话怎讲，我青北商团向朝廷缴纳的税款每一个钱都是按照大楚律法规定挣来的。至于这些人么，我们可不是卖奴隶，这是他们在卖自己。”看百里恒想说话，黄不二又抢先说道：“殿下如若不信可以自己问问他们，如果草民说谎，你在来怪罪不迟。”
听了黄不二的话，百里恒哪里肯信，但既然黄不二自己说了，也不好立即发作，当下回头对那些奴隶说：“你们不要怕，我是大楚的十三皇子，可以为你们做主。你们回答我，他说的是真的吗！”
被铁链牢牢锁住的奴隶全都维持着低头下跪的动作，一言不发，旁边的黄不二发出了两声“呵呵”的轻笑，这让百里恒更加恼火，声音顿时打了几分：“回答我，他说的是真的吗！难道你们就甘心被奴役吗！”
奴隶中开始有人轻微挪动，这让百里恒大喜过望，然而不久后却从哪里传来一个小如蚊虫的声音：“是。”
回答百里恒的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女，此时的她蓬头垢面，被铁链拴在奴隶的最尾的位置。
有了第一个声音，奴隶中开始陆续响起回答。
“是。”
“是。”
“是。”
……
黄不二单侧的嘴角几乎已经咧到了耳根，发出的笑声让百里恒心烦。
“十三皇子？百里宏源的儿子？”奴隶中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单听声音介于大人与孩子之间。
声音的出处是一个站着的奴隶，也是奴隶中唯一站着的人。他面貌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却长得极其健硕，比之百里端丝毫不逊色。相对的，他身上的锁链也最粗，足有拇指粗细。那一副锁链足有五六十斤的重量，可在他身上却恍如无物一般，他就那样站着，笔直的站着，仿佛他生来就该如此。
他身上穿着粗麻布缝制的衣衫，且上面满是破洞、补丁。中庸关虽不临海，还隔着东涯国，但温暖湿润的海风已经能够吹到这里，可这个奴隶身上却还穿着一件白狼皮做的坎肩。他的眉很重，像是两根烧焦的细木棍横在一双充满野性的眼睛上。最重要的是，他的头发两侧被剃净，仅留下中间一条，而且被编成了无数的小辫子散在脑后。
这个奴隶是北方草原上的蛮族！
蛮族奴隶轻瞟了一眼百里恒：“百里家建国百年以来，创造的杀伐数不胜数，而你如今居然在这里为了几个奴隶的性命装模作样，难道百里家已经没落成这样了吗？”
百里恒看着这个蛮族奴隶，仿佛想将这个人刻进自己眼睛里，在这期间所有人都没说话，包括之前呵斥黄不二的侍卫也在看着百里恒。
百里恒看着奴隶的脸，还有斜跨在脸上的一条上吧说：“你身为一个奴隶，却不在乎同样身为奴隶的生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在我看来，每个生命都是珍贵的，没有人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我们百里家善战、好战，但从不会轻视生命。我的父亲、哥哥姐姐虽然杀人，却从来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不杀手无寸铁之人？”蛮族奴隶突然睁大了双眼：“那宁古塔部呢！部族上下五万八千九百六十一口，上至老妇下至婴儿尽数被你们楚的军队屠尽，你却跟我说你们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看着额头上青筋鼓起的蛮族奴隶，百里恒沉默了。
“楚国的皇子，告诉我你的名字。”蛮族奴隶高傲的就像一株正在努力生长的参天之树。
“大胆，殿下……”侍卫正准备出口训斥的时候被百里恒拦下了，他看着这个蛮族奴隶说：“百里恒。”
“百里恒……”蛮族奴隶轻声默念了几声，然后晃了晃身上的铁链说：“百里恒，好好的活着吧，将来我的蛮族铁骑征服青州的时候，百里家我会留下你的性命，让你看我是如何屠尽手无寸铁之人！记住我的名字，将来会成为你们噩梦的名字——喳屠?阿哈?宁古塔?巴图鲁！”
一个顶天立地的少年，发出了屠尽青州的誓言，却引来了无数人的嘲笑。嘲笑他的妄自尊大，嘲笑他的蛮族血统，嘲笑他的奴隶身份，至就连奴隶中也想起了嘲笑的声音。
然而，终究是有人没有笑。比如黄不二，比如北海维泽，比如百里恒。
额……还有牧涯语芳。
“北海大人，像这种人哥哥会喜欢吧？那就请大人照看一下他，别让他死了。最起码不能死在中庸关。”在笑声中，百里恒对北海维泽说。
这是自从进入中庸关后，百里恒第一次称呼北海维泽官称。
“是，殿下。”北海维泽躬身应下，是最规范的官礼。
这是自从进入中庸关后，北海维泽第一次对百里恒恭敬的行礼。
弯腰低头的北海维泽想起刚刚回答牧涯语芳的话，心中不由的想，看来自己还是不认识这位十三皇子啊！
休整了一夜后，东涯使团在第二天的清晨启程，离开了中庸关，进入东涯国国境。这一次使团准备的物品中少了大量的酒，因为太师傅并不在队伍中了。至于太师傅何时离开，去了哪儿，仅有极少数人知道。但这些人里并不包括牧涯语芳，所以从队伍离开中庸关的时候她就一直闷闷不乐，直到越来越多带着东涯国特色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东涯国地处青州最东，紧邻玉沧之海，与苍州隔海相望，领土面积不足楚朝十分之一，但因为位置沿海，加之东涯重商轻税，却是一个富饶的小国。
东涯的历史悠久，具体立国时间已不可考，《山海史》中关于东涯最早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周朝。《山海史?博物志》中有记载，玉沧海畔有国，曰东涯，有仙草，曰玉涯之花。时鲛族疫起，病亡者众，玉沧浮尸，东涯王采花医之乃愈。鲛族有女泣而成珠以赠东涯之主，为国宝以传世。鲛族泣泪成珠的传说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流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