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主上。”
紧闭的门窗,缓缓升起的香料熏烟。主座上的女子一身暗金的绣袍,端着茶杯,悠然自得,眼皮也未抬起,“起来吧。”
来者虽起身,却始终未抬头直视前方之人。他虽已是暗卫首领,却也时刻紧遵暗卫的规矩,不能直视圣上。
江淮月稍稍品了新进贡的雪前龙井,甚是清香,“如何?”
“探子回报,康世东等人皆离开安都去了无涯深渊。”一身墨绿色的男子,剑眉鹰眼,此人不是墨云又能有谁?
“清林一死,暗卫的势力受到不小打击,可恶的是居然查不出何人所为,就算有所怀疑却也不能因此大动干戈。”圣上微眯眼,“你乃清林之爱徒,定当不会让我失望。你在康世东身便蛰伏许久,他对你倒也信任。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当清楚。”
墨云拱手一拜,“属下自当竭尽全力为主上排忧解难。”
圣上江淮月点点头,甚是满意,“明日我便会夺取刘将军兵权,朝中自然会有人反对。再将兵权归于其婿,也就是你。这个时候一旦闭嘴不言或者与你商议之人,都可以抹杀。”
墨云眉头微皱,他自然知晓抹杀两字的含义。只是仅凭推测便夺人性命,多少有些过火,可是主上就是主上,是容不得自己多言的。于是墨云依旧毫无情绪的回到,“属下明白。”
“康世东真的去了无涯深渊?”圣上心中疑惑,有些不安。她心里总是有股不安,总害怕自己有哪一步大意,满盘皆输。
“他们亲眼看见康世东庄严等人往无名小镇前去,只是荒郊野岭不能再跟。”墨云稍有疑迟,“此次前去之人众多,康世东无法金蝉脱壳,请主上放心。”
圣上勾嘴一笑,挥手赐茶,“我还有一事需要问你,你且好生回答。”
“是。”
“你可知道二殿下日常有哪些奇特言行?”江淮月微微眯着眼,轻叩着面前的桌椅,一副深不可测姿态。
墨云眼眸一沉,思索片刻,拱手回禀,“当日离山被困,属下不在身旁。只听旁人说二殿下甚是神勇,大破满朝官兵。其他的,倒也不算奇特。”
“你在维护她?”圣上睁目,是软软一句,却甚是威严,也许其中还饱含着隐隐杀机,忽而一笑,破了之前静而无言的尴尬,“她是我妹妹,我自然不会对她下手。我只是担心她心思过于简单,被人玩弄掌控。”
“主上劳心。”墨云宽大的衣袖里,他紧掐着自己的手掌,心中有些懊恼。圣上何等人物,怎会听不出自己言中维护之意。自己终究感情用事了。
圣上缓缓往后一靠,闭目养神。许久,才缓缓说道,“你先下去吧。”
于是墨云拱手一拜,低头退去。
走至屋外,阳光正好。本已冰凉的手指触碰到阳光,很是温暖。只是手指冰凉乃是血液不暖,岂能奢求一点阳光便温暖血液呢?
墨云眉头不自觉的皱起,从胸前掏出一根银桃花簪子。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如今,倒都是奢望了。
暗卫,本就该没有感情,不懂怜悯。墨云从小便懂得如此道理,可是为何当圣上问及二殿下,自己会如此。当时自己脑海中,出现的是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维护二殿下,也就等同于维护她。
终究已是陌路,残留的温情反而更像是噬骨毒药。
墨云阴沉着脸,紧握着桃花簪子出了宫。
第二日早朝,圣上江淮月以雷霆之势夺兵符杀副将取官职。刘将军即日便从边疆赶回安都候旨等候处置。
江淮月知道刘将军不会逃,因为他的妻女家族都在此,更何况此时未到绝境。身为与康世东走得亲近,而又劳苦功高的刘将军,还有很多机会力挽狂澜。
而唯一的机会,就是刘将军从边疆赶回安都的几日路程。
此言一出,朝中顿时炸开了锅。
圣上只闭目听着朝中大臣的议论纷纷,轻轻揉了揉发疼的脑仁。心里却想着昨夜避开墨云直接派出暗卫前去无名小镇,探听康世东等人是否的确已经前去。
她始终不能心安。
“圣上三思,刘将军守卫边疆数年,深得民心。如此对待刘将军,怕是违背民心啊!”
“尚书大人言之过重,如今东华帝国与满朝皆因内政暂时不会有所动作,边疆守卫不过是虚职。更何况臣乃是圣上之臣,何有不能处置之理?”
“真是可笑,朝中大臣居然说出守卫边疆为虚职,天下可危啊!”
“圣上,臣认为刘将军并无大罪,此举实在是……”
圣上听他们吵了半天,终于睁开眼,示意身后的太监着笔将那些急于反对的臣子一一记下。
只是看着朝中多数人都在反对此事,圣上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过。总有一种错觉,众叛亲离的错觉。
圣上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她由得疑惑,康世东,朝中势力你到底有几分?
在朝中景象变得更加混乱之前,江淮月机智的选择了退朝。接下来,就是等人偷偷前去墨云新建的府邸商议要事。
若是可以一网打尽,康世东的罪名也就是无可辩解了。到时候一个勾结朝臣意图不轨的罪名足够让他死几次了。
今夜,绝对是一个不眠之夜。
江淮月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有些不快令人熄了两根蜡烛,翻来覆去却也还是睡不着,于是只好作罢,起床倒了杯水喝。
贴身宫女立马前来服侍,却被江淮月拒绝了。此刻,她很是需要安静。
江淮月打开窗户,阵阵寒风扑面而来,反而让发烫得疼的脑仁清醒些。
宫中并无过多夜景,只不过近日君上官扬特地花心思命人在庭院梅花树旁彻夜点蜡烛,以示秉烛夜游赏梅之雅兴。想到此处,江淮月才稍稍心情舒畅些。
可是这样的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江淮月继续坐在书桌前,拿起一本奏折开始批阅。
夏作为一个小国,领土并不宽广。更何况身处东华帝国与满国之间,与无涯深渊形成天然屏障阻隔着两大强国。
福兮祸兮。
就是如此险要的疆土,两大强国觊觎许久,夏朝皇室从不敢松懈。
棋术国手局,集天下人之智慧利用地形优势守卫。大环宗威名远播,借此得到江湖的敬畏。
如此种种,夏朝皇室生存得甚是小心。
江淮月何曾不知主多疑,善于权谋,攻于心计,对于天下并非幸事,可是她也不得为之。
妇人为政,若不有雷厉风行之手段,如何震得住那些仗着功劳或家族而忘记本分的臣子?如何压得住边界强国的狼子野心?
而过于强大得民心威望高于圣上的臣子,有手握兵权,例如康复大将军,如何叫人不忧心。
更何况,康家堡所属乃满朝。就算暂无被朝廷征用,可是在战争之中,立场绝对是相帮本国满国。而那时,康复会如何做?就算只有一点怀疑,却也是致命的。
如今,康世东借刘将军之手,手握重兵,朝中之人也不知被其安插了多少势力,更者迷惑了二殿下江淮安,地位不言而喻。论外界,无论是与康家堡还是东华帝国各路人交往都甚为密切。
也许旁人看来,康世东不过是治好了腿,得了半分闲职而已,与以往并无两样。可是心细如发的江淮月却十分清楚,今日的康世东绝非往日。更或者,他往日都是掩饰,如今已经开始显露锋芒了。
想到此处的江淮月眼眸一沉,突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
当年康世东因腿疾前去皇家山庄休养生息,离开安都七年之久。这七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让江淮月甚为好奇。
她将抽丝剥茧。
事不宜迟,江淮月立即传召了随身暗卫,将此事吩咐了下去。特地嘱咐不能让消息走失,防止有人先下手。
安排好一切的江淮月浅浅地叹了口气,眉头微皱。窗外还是烛光飘荡,并不能看得真切的梅花飘散着暗香。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此时却是彼此相杀。何曾有过不疑不猜?也许只有幼时年幼的康世东牵着同样年幼的江淮月踏雪寻梅之时,才真正的无所猜疑。
天还未亮,一直暗中监视墨云府上动静的暗卫回到宫中禀告,并未异象。
如此,圣上的眉头更加紧锁。兵权之事如此重大,却无人前去墨云府上商谈,维护康世东的兵力,这便是最为异象的了。“朝臣们有何异象?”
暗卫低头禀告,“自从暗卫的势力被打击,便没有过多人手,也就无法全然掌握朝臣动向。”
圣上闭目,一挥手便让其退下。
既然无法从此得到消息,那就看今日上朝,有几人会同意毫无统兵经验的墨云,替代刘将军。
可是,朝中的情况很是棘手。
昨日反对剥夺刘将军兵权的臣子,今日同样反对墨公子带兵,理由是其毫无经验。而昨日同意剥夺的,今日也同意墨公子执兵权。
前者是为国而虑,后者是为圣而虑。圣上尚不会管到底为何,只是居然没有人为康世东而虑。
若说朝中之人,毫无康世东的势力,这才让圣上惊讶。
又是一顿吵闹。
“此事的确欠考虑,只是刘将军的确有所过失。但谅其劳苦功高,罚俸禄一年以儆效尤。”圣上已知此事没有指望,便松了口。她自然知道随意换将何等危险,不过是做戏罢了。
江淮月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早些年就已派出数十名子弟前去大环宗学艺。待学成归来之时,就没有那些心怀不轨的老臣子什么事了。
星辰主事看着左右同僚对朝令夕改的圣上纷纷有所怨言,仔细思索便知这是最好时机。
于是大步上前,一拜,“臣有事禀报。”
“说。”
“臣夜观天象,发现紫光袭小徽星,宫中云气受损。”星辰主事有些紧张,不过这些反而增加他之后所说的可信度,“圣上大婚已有几月,却无孕事,又加上紫光入侵。臣请圣上向上天祈福。”
夏朝对于圣灵上天之说甚为推崇,于是圣上并与多言,“那就请星辰司准备吧。”
星辰主事拱手一拜,“臣遵旨。”
可是三日后的祈福进行得并不顺利。比如说圣上的香火燃尽一半便会熄灭,一连三次都是如此。
众臣见此,纷纷议论。看来紫光入侵一事非同小可,于是纷纷谏言。
自古以来向上天请罪祈福的办法不过是举行祈福礼,放生,或立碑。
而许多大臣都选择了放生。原因也很简单,祈福礼已经举行过却无成效,而立碑需要一位忠诚的大臣守碑五年,若是期间国运不甚昌盛,便是圣灵认为心不诚,想必谁也不愿去拿自己的前途与全家性命去守碑,于是纷纷选择放生。
当然,放生也有很多种选择。
可是说来也巧,一位兵部尚书的幼子前几日在龙安酒楼与人发生冲突,仗着自己爹是朝中大臣,把人活活打死了。可是这也就罢了,赔点钱,找个替死鬼也就完事。
可是当日,刑部尚书杨大人正在龙安酒楼品酒,目睹了一切。于是无人敢在刑部尚书大人面前抢人,此刻那幼子正在牢房里受苦。
兵部尚书自然去求过杨大人,可那杨大人上任不过一年,甚是不懂官场情理,始终不松口,气得兵部尚书大人直骂竖子。
兵部何等官职,除去那些顽固不化之徒,谁人不会卖其几分面子。因此放生便成了大赦天下。
但还是有人提出了疑问,“地牢之中的杜一卡,如何处置?”
自然就会有人出来反对,“大人糊涂,当年圣上已经下明旨处死反叛之人,杜一卡怎会在地牢之中。”
圣上并未回话,于是便有人直言问及刑部尚书杨大人,“请问大人执掌刑部大权,是否曾抗旨不杀,留有后患?”
问这话的,是一位三朝老臣,更是圣上的教导太傅,单名一个云。这位老臣是甚是耿直,却是个天下第一固执的老头。
若说当今有谁有权留杜一卡性命,动动脑子便知是当今圣上。可是这么浅显的道理,老臣却没想通,只是此言一出,杨大人的确不知如何回答。
抗过旨?死。
没抗旨?那杜一卡如今正在地牢呆着呢,欺君之罪。死。
如此着实让杨大人有些为难,故未出声。
可是那耿直的老臣没有放过这个话题,追加了一句,“当年圣上下令处死所有叛变之徒,如今却有人说杜一卡如今还在地牢,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吗?”
江淮月轻叩龙椅,思索着,就算让杜一卡流放穷苦边远之地,路途遥远,中途死了个罪犯何其容易,何必在朝堂之上与一个倔强老头争论不休。
而刑部尚书杨大人实在不知如何回答这位甚为耿直的老臣子,便向圣上拱手一拜,“请圣上明示!”
圣上摆摆手,“杜氏虽为叛逆罪首,但念其父为夏立下的功劳,特此将杜氏遗躯另行厚葬。另,大赦天下。死罪犯皆流放边疆,轻罪者释放。不过,既然是为国运祈福,就等二殿下带着圣物回都时再施行。”
这话明确两点。一,杜一卡早就死了。二,大赦天下。
刑部尚书杨大人只微侧身与朝中其他几位大臣互通眼色,便退回站位。而他嘴角并不易察觉浅笑,显示着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
至少昨日之前,他还是慌乱的。杨大人深知刘将军手中兵权于康世东而言意味着什么,可是若冒险前去墨府,也是下策。直到一位带着斗笠的男子出现。
来人正是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