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一名少年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遥望天空。远处群山,混混沌沌的雾霭云岚,已经随着破晓到来而渐渐变得浅了下去,勉强可见苍穹的清澈。
少年叹了口气,但是没有沮丧的神情,而是平静如水。他的一身麻布衣衫有些宽大,亦或是他有些过于瘦削。他虚岁十六,要比同龄人矮上一些。
一个同样衣着朴素的青年缓缓从屋里走向屋外,他靠在门框上,一只脚踏门槛上,这样站着舒服些。
“陆泽,在想什么?”青年轻声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师父以前总是说,只要我把他的手艺学到了,就能自己锻剑了。可是我已经锻了这么久了,还是只有个剑胚。”
陆泽扭过头,望向那个俊俏的青年,“楚韬,你是师兄,你能说说吗?”
青年楚韬摇头笑了笑,一样地望向远方的天空,缓缓道:“咱们都是跟段钊学艺的,即使你问我,我也只能按照师父那套说,气运到了,才能彻底把‘无’字剑锻造成功。”
“况且‘无’字剑已经绝迹好多年了,想锻一把,哪有那么容易?否则这么多年来那些拼了命也在尝试的人,也不至于一个都没成功。”
青年楚韬跨过门槛,来到门外,一样望了望远处青山。
陆泽稍微呆了呆,没有再说什么。
楚韬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有些羡慕地看了眼陆泽,可是他又发现自己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韬想起,师父说过陆泽的锻造天赋很好。而一个自认没有天赋的锻造神手,如此评价一个人,可想而知此人到底有多厉害。
楚韬缓缓转身,回到屋里。陆泽依旧看着远处的大山,山外面是什么呢?
楚韬很羡慕自己这位师弟的天赋,但是也知道,这个小师弟是个孤儿,还是一个江流儿。
不过那条江,叫岁月之河。
想着这诸般种种,楚韬望向门口,心中默叹:陆泽啊陆泽,别说剑了,就连剑胚都是万年也没出现于世了。这么多年来,那些自诩不可一世的神匠,能打造出那剑胚的又有几个?
门口人影一晃,陆泽进来了。见他默不作声,直接到了那火炉前,又拿起了那把黑铁锤,开始反复锻打一口模糊成型的剑胚。
陆泽一旦握锤开炉,便会旁若无人,这是让师父段钊也很称道的。
楚韬看了眼陆泽,便默默走出了门,在门外又默默看着天边。云雾已经散开,一片紫气东来,朝霞灿灿。
传说紫气东来是一种很祥瑞的吉兆,上古时候还有一位很强的高人修成了紫气东来的异象,他的门下弟子一手建立了现在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宗门。
只不过今天的紫气东来似乎有些不一样。
紫气本该散去,金色的朝阳很是神圣,阳光和煦温暖,照在出逃脸上、身上,让他好像穿上了一身至阳至刚的战衣。
楚韬依旧睁着双眼,丝毫没有觉得阳光刺眼,即使双眼直面太阳,他依旧面容无比平静。
在他的眼中,分明看到有一缕迟迟不散的紫气,竟然化作了一道虹芒,穿空而过,向着这里飞来!
那道紫色的光芒好似一道箭矢,超越了风尖,竟然转眼间停在了楚韬面前,犹如一轮紫色的煌煌大日。
正当热浪扑面之时,紫色的烈焰忽然开始内敛。当天地不再刺眼时,楚韬正和一人平静对视对视。
这人身穿紫色云纹袍,俊俏的青年面孔,丰神如玉,而一头如雪的白色发丝更是亮眼,一如他如玉白皙的脸。
他发髻之间的那一只錾紫金檀木簪也流转着莫名的光彩,非比寻常,更有丝丝缕缕紫色霞光,以及微不可见的凌厉剑气。
楚韬与此人对视,双目之中古井无波,见他嘴唇微动,却听声音冰寒,“到此何事?”
那人淡淡说道:“求剑。”
楚韬回应得没有丝毫犹豫,“不铸不锻。”
面如冠玉的白发俊俏男子眉梢微挑,却也很快心有了然地舒展下去,又道:“无需锻造铸造,愿以上品三垣丹交易一把好剑。”
说着,只见他的流云紫袖一挥,三颗龙眼大小的丹丸便出现在楚韬眼前,丹香化作浓密祥云,聚而不散,衬托着那三颗弹丸的不凡。
“紫微丹、太微丹、天市丹,皆是上上品,能否换一把泥炉剑?”这人问道。
当这上上品三垣丹出现在眼前时,楚韬眼光微微有了些波澜,但是紧随其后便又恢复了平静,淡淡道:“好说,按规矩来便是。”
那人顿时放了心,难得话多了起来,“规矩我懂,这边开始吧!”
楚韬点了点头,张开五指,那三垣丹便到了他的手掌心之中,一闪而逝,消失不见。随后他他默默到了一边,捡起一根树枝,指向这个紫衣流云、面如冠玉的家伙。
一股惊人的剑意瞬间爆发开来,剑气如风平地起,脚下乱石尘土漫天纷飞,却是来的寂静无声。
紫袍之下,那张俊俏的脸不得不正色面对楚韬,发髻之上,发簪穿空而出,流光溢彩,化作了一柄三尺青峰。
他单手持剑,直视楚韬,“鄙人,紫东府,苍尧。请赐教!”
楚韬不说什么,以树枝做剑,轻描淡写地横扫开来,剑气纷飞,直冲向前。其气势,摧枯拉朽,仿若洪流滚滚,霸道凌厉。
苍尧脸色微变,调转全身灵气,准备全力应战。他知道,即便他是紫东府的太上长老,而面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依旧未必能全胜。
下一瞬,两人各自向前冲去,挥出了巅峰的一剑!
树枝和苍尧的剑碰在了一起,顿时光影幻灭,虚空扰动,风云际会,天地变色。一边是剑风激荡,一边是紫气蓬勃,足足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楚韬的剑风陡然一震,居然将苍尧推开,让其几乎倒飞了出去。而那根刚刚被楚韬握在手中的树枝已经彻底化作了虚无,但楚韬只是站在原地,依旧平静地看着苍尧。
苍尧却无法平静,一头的汗水,心中更是惊骇连连,眼前的年轻人,完全可以形容为……深不可测!
但是他还是笑了笑,抱拳道:“多谢留手,没有毁了这把剑……不知我是否够格,能否得到一把泥炉的剑?”
楚韬淡笑,抬起手来,五指张开,掌心之前顿时出现了一股朦胧的光芒。在那光芒之中,一抹惊人的寒芒闪烁着,好似要劈开虚空!
随后,那寒芒一闪而逝,朦胧光芒也凭空消失,楚韬手心之前所悬着的,是一把剑。那剑气内敛,藏于剑鞘之中。剑鞘与剑镡都雕刻着龙虎。
楚韬将这把剑隔空推向苍尧,“剑名,苍白。”
苍尧抬手接住,忽然感觉到面前一股惊人的疾风席卷而来,竟然将自己吹上了半空中。随即面露尴尬的笑容,转身离去,化作了一道紫色虹芒,消失在天边。
楚韬叹口气,回到了屋子里,却见陆泽心无旁骛,只是在重复挥锤这一枯燥的动作。
他发现过了许久,那剑胚居然又更加成型了一些,似乎距离彻底成剑,已经不远了。反观陆泽,也是满头大汗,却依旧不改专心致志。
陆泽自始至终,只是在锻剑而已。
楚韬笑了笑,坐在一边开始喝茶,时不时看看正在锻剑的陆泽。
随后,他倒了一杯茶水,待到茶水温热之时,陆泽正好停下来,望向了自己。就好像是算准了陆泽会在这时候会停下来一般,时机把握得恰当好处,但是楚韬脸上也只是微微笑着。
“要喝水吗?”楚韬向陆泽问道。
陆泽点了点头,放下黑锤,来到了桌边。楚韬便推了推那杯温热的茶水,示意陆泽可以喝。陆泽便直接拿起了茶杯,一饮而尽。
刚放下茶杯,陆泽忽然惊咦一声,“这茶水怎么还是甜的,喝到肚子里,感觉还有些热乎乎的。”
楚韬笑道:“可能是因为累着了吧,喝什么都好喝。”
陆泽哦了一声,随后又拿起了黑锤,开始继续锻剑。一如之前这四十九天一样,每天都一样,将一大块普通的寒铁锻打成了现在的剑胚。
楚韬不再看陆泽,心中感慨:当然甜了,这可是上上品的三垣丹啊,千年仅见的一炉上上品三垣丹全都给你一个人了,虽然化解了药力,那也是实打实的至宝啊!
他以自己真气强行将紫微丹的药力抚平,洒在陆泽刚刚放下的茶杯里,让陆泽喝下去。这大补之物,直接服下,陆泽还承受不住。
铁匠段钊从小就养着陆泽,不知道给陆泽灌了多少天材地宝级别的灵药,但也只是吊住了陆泽的命而已。
不过同时却也生生把陆泽打造成了一个体内极其坚韧的人,一般比较霸道的药力都能扛得住。不过这紫微丹毕竟是三垣丹之一,还是上上品,药力不可估量。
师弟啊师弟,虽然活下去很难,但是你要活下去才行,世界那么大,你还没看过呢。
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陆泽虽然看起来瘦,但是浑身力气都不小,否则也不可能举得起那把本就不凡的黑锤。
陆泽很专心,额头有些细小的汗珠。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的气运已经支离破碎,命格早已经不存于世。他的寿命,也只是靠着从小到大服下的无数天材地宝吊着,才得以苟延残喘。
但是少年的心境,就像在岁月不在流转时的清澈湖泊,无比清澈。只缺一剑,便是至纯至粹的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