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垂下,几声惊雷吼叫过后,天空飘下了这个季节的第一点雨。时间伴随着淅淅小雨慢慢踏进了午夜的界限,整座山庄陷入了酣睡之中。
耳边除了风雨之声外,还隐隐听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黑夜里蠢蠢欲动。
此时夏侯溪正沉于梦乡,体内的玉魄琳却分明感觉到屋外的动静,心内疑惑,擅自离了宿体,轻轻飘到房门边,侧耳听了听,无甚发现,心底渐渐安定下来。当是时,大门被猛然推开,玉魄琳立即以迅雷之势向后避开,还不及细看,又有数只羽刃朝她飞射进来,玉魄琳匆忙张开结界阻挡,一个身影从屋外冲进来直奔玉魄琳,玉魄琳退后几步,看清来袭者正是飞鸾,说道:“是你!”
飞鸾神情肃穆没有应答,向后跃开,一个少年的身影从她身后冲出,手中持一把长剑杀过来,玉魄琳在手中召出长剑应对,二人霎时陷入苦战。一旁的飞鸾见闻狸已牵制住玉魄,便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块黑色玉石,眼神里的坚决被封玉的紫色微光点燃,孤岐南山的封玉具有锁魂定魄之效,今夜她就要利用这块石头擒住玉魄琳,用玉魄之力复活苏夜弦。飞鸾在掌间凝聚妖力催动封玉。另一边,闻狸渐渐处于下风,被玉魄琳一掌击出十步开外,身体撞到殿内的石柱上,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飞鸾趁此空档,将手中封玉抛向玉魄琳,夏侯言却在此时突然闯进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欲夺下封玉,飞鸾大惊,未及她上前,另一个身影从她身后飞身出去。
“浮生大人!”闻狸低声惊呼,捂着胸口扶着石柱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飞鸾对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表现出一脸的惊疑,浮生是苏锦衣的心腹,是连苏夜弦也调遣不了的人物,他会现身相助,想来定是苏锦衣的意思。
那浮生眼疾手快,抢在夏侯言面前夺过封玉,顺势将其掷向玉魄琳,玉魄琳不知这灵石为何物,下意识用手挡住,不料那封玉一经碰触便将玉魄琳整个人吸进去。见玉魄琳已被成功封印,飞鸾化身青鸟飞冲过去,瞬间将封玉衔在嘴边,飞速逃出房内,夏侯言被浮生纠缠着脱不开身。
“快走!”
得了浮生命令的闻狸,未加犹疑径自离去。浮生跳上夏侯溪所睡之榻,一把抓起陷入昏迷的夏侯溪。
夏侯言大惊,大喝一声:“放开她!”
浮生无意伤害夏侯溪,只想借她脱身,便依他所言一把将夏侯溪丢过去,夏侯言心内顿时一紧,顾不得其他,急忙忙冲过去接住,他将女孩揽在怀里,察看一番之后才将心思从夏侯溪身上移开,浮生早已逃脱得无影无踪。少年又看向怀里昏迷的女孩,双眉紧紧拧在一处,当真如玉魂珞所说,玉魄之力难免会将夏侯溪至于险境,这是要她活着的代价,他逃脱不了这个两难的困境,夏侯溪是生是死,他突然间做不出选择了。
夏侯言抱着夏侯溪走出房间。夜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里混着泥草的味道,水边的蛙鸣时时响起,在此时的少年听来,莫名令人觉得烦躁。夜空的云层悄悄地散开,露出背后一张红艳的脸。夏侯言看着头顶那片红色的满月,眉头深锁,渐渐陷入了沉思。
半个时辰前,束妖阁地室之中。
泠泠琴音飘荡在这寂静的地牢内,夏侯玉面对着结界盘坐在地,抚琴的动作极轻极柔,生怕惊醒了结界中的少女。男子轻轻抬眸,淡漠如水的目光穿过结界,放在红夜姬闭合的双眼上,那张一向沉稳的脸慢慢显现出一丝期许,他知道今夜是红月之夜,可他不知道她会不会醒。夏侯玉低下头,目光跟着琴上自己的手的动作游移不定,脑中一边想着她最近一次醒来时的场景。
偌大的地室只有两个孤独的身影,伴着轻缓的琴音彼此无言地陪伴着。少女的睫毛在凝固的空气里忽然抖动了一下,那双紧闭的眸子开始有了动作,在琴音的相和下慢慢打开,露出一个茫然的眼神。
琴音戛然而止。
红夜姬慢慢回过神来,一双明艳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个容颜如玉的男子,问道:“夏侯玉?”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疑惑眼前人是否就是当年的那个少年,她仍记得有一回当她苏醒过来时,看到原本看守她的夏侯卿竟从记忆中雄姿英发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糟老头子,这可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她才知道她这一睡竟足足睡了四十年,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第一次见到夏侯玉,那个眉眼如玉的小男孩接替自己的祖父,成为了新一任的封印者。
红夜姬看着眼前的男子,模样倒是与记忆中的有几分相似。
夏侯玉亦是看着她,双眼微微露出笑意,轻声答道:“是我。”
红夜姬问道:“我睡了多久了?”她直觉浑身不自在,动了动手想要伸个懒腰不得,才想起双臂各自被一条粗大沉重的玄铁链绑住,举不起来,便打消了念头。
“七年。”夏侯玉回道。
“七年……”红夜姬垂下眼眸,低声说道。夏侯玉铺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神情,淡淡说道:“七年对你来说,不过须臾之间。”
“可是对于你来说,很漫长。”
夏侯玉微微一怔,红夜姬重新看着他,说道:“你长高了许多,眉眼之间也更是好看。”她朝他露出一个俏皮的笑,盯着他的脸痴痴地看着,心内觉得甚是欢喜。那是一种少女独有的朝气姿态,任谁也无法将之与几百年的狐妖联系在一起。夏侯玉见惯了她这副孩童般的脾性,只浅浅一笑,又拨弄起身边的琴。
“我多怕一觉醒来,你也会像夏侯卿那样,变成一个顽固的老头。”
夏侯玉只是看着琴,脸上还挂着那个淡淡的笑,说道:“祖父只是严厉了些。”
“少来!当初他小的时候就是这石头脾气,一句话也不会与我多说,简直把我闷死了。你就不一样了,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才五岁,却一点也不怕我……”她顿了顿,夏侯玉见她说了一半不言语了,便抬头看她,红夜姬冲他笑笑,说出那句未完的话:“特别招我喜欢。”夏侯玉没有说什么,又低下头去,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爱这样打趣他了。红夜姬又把目光放到少年手边的琴上。七年前,夏侯玉十三岁的时候,她醒来觉着无趣,随口便要夏侯玉弹琴与她听,当时少年还未学琴,没想到现在琴艺已经如此精湛了。
看来,七年的时间真的很长。
“你这琴唤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她顿时好奇,问:“为何不取名?”
“名字是羁绊,取了名字,就有了感情。”
一听此言,红夜姬顿时眉眼一开,调笑道:“你可记得,你曾为我取过名字的。”
“记得。”是在他九岁的时候。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红夜姬笑吟吟地看着他,眼底有调戏的意味,心里同时也藏着期待。
夏侯玉看着她,明明眼神是那样温柔,脸上却还是那个不变的表情,依旧是浅淡的微笑,不知是笑她这副小孩子脾气,还是在笑她那份奇怪的期许,总之真是令人琢磨不透。红夜姬不满意他的反应,抱怨着说道:“你呀,还是小时候可爱些。”
“夏侯玉……”她沉默了半晌,忽然叫起他的名字。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你恨我吗?”恨我夺走了你的自由吗?
夏侯玉双手的动作骤然停止,沉默着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想要自由吗?”她的表情是鲜少表现出来的严肃,刚刚那双灵动的眼睛霎时变得深沉,像无底深渊望不到尽头,夏侯玉看不到她眼底深处藏着的东西,这多少令他感到不安。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其实……”
“主上。”
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抱着琴起身回头看,只听紫藤毕恭毕敬地说道:“少主那边出了点状况。”
夏侯玉眉头微皱,复转过身对红夜姬说道:“我去去就来。”
红夜姬挑眉说道:“你就不怕这一去,又得等上好几年才能与我说得上话?”她并非在每个红月之夜都会醒来,不但苏醒的时刻不一定,而且持续苏醒的时间也不一定,所以她这话并非是在玩笑。
“我在这束妖阁中终年无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你醒来。”
他转身将怀里的琴交与紫藤,紫藤跟在他身后,两个身影慢慢走出地室。
红夜姬双眸一动,看着他慢慢淡出自己的视线。
这偌大的地室,只剩下她一个,囚在结界里动弹不得。
红夜姬低着头,仍想着刚才的问题,他究竟会不会恨她?在一刹那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犹豫,那会不会就是他的答案?她想得入了迷,待回过神来,才发觉有个陌生的女子出现在面前,那女子用扇子掩住了下半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对方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她很熟悉,像一只狡猾的狐狸的眼神。
“你是谁?”她眼睛里的警惕溢于言表。
梦姬微微一笑,魅惑的声音越过青竹软骨扇的遮挡,轻轻飘进红夜姬的耳朵里,她说:“帮你出去的人。”
红夜姬半信半疑地打量她一番,说道:“虽有妖气,可你不是妖。”
梦姬莞尔一笑,收起手中扇,笑道:“不愧是红夜姬。”
“你是何人?”红夜姬冷着眼看她。
梦姬幽幽回答:“瑶山,白矖。”
红夜姬双眉一蹙,冰冷的眸光里映着梦姬那张妖娆的面容,以及她那个魅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