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小雪比预计的先下了几天,使得山间松林榛莽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小雪,林间,一个汉子斫砍着挡在路上的灌木,待几声灌木倒地,汉子终于是见到了岭外强烈的光色,只见面前顺着山岭便是一片旷阔的平原,那原上中心有一条出奇大的官道,在那路旁连着是一家冒着烟气的旅店和对街一处官驿,离道再往远便是密集的农田村舍。
那汉子拍了拍头发上的积雪,拿帻布把头发包整齐了起来,处理头发后,那汉子伸出手向前比划着距离,目测了离那家店的远近,测完,便招呼着后面那个年青赶紧跟上,只看那年青面色稚嫩,因是十四五岁的光景,年青的眼睛顺着着汉子指了手的地方说:“李叔,那店外官驿有几个巡逻差人。”
李叔朝前一步试了试地,见积雪不多,便说:“这济州不似雍地,要再向前方再往一两百里处,便是昌州京畿,官家是不敢造次的。”说完便将右手上的斧子别入腰带,年青向着山岭下的驿站又仔细瞧了瞧,跟着李叔不再多出话来。
二人顺着山岭下了半天,等那西天上高挂的太垣向下坠了半分,李叔二人便到了早先在山上眺望着的那家店门口,李叔伸出手来敲了那门三下,听得里内传来几声动静后,便是一个穿灰色长衫的老人开了门,那老人朝李叔身后的年轻看了看,仔细的瞧了一会儿,见无甚么大碍
“抱歉久等,客家里面请坐。”说罢迎着两人走进店来。
李叔年青两人择了个朝北向阳的位置处坐了,李叔朝店里伙计吩咐要了二两浑酒,四碗粗面和一碟咸菜,年青因被店家方才盯得有些疑神,就对那店家说:“东家刚才为什么拿这般眼神这样看我?”
那东家朝年青打了个鞠,:”客家呐,只因最近有事闹的厉害。“店家起了身子,因是年老力衰,便拿来一个板凳坐了下。
那倒有趣,东家您在官家旁开店,也会这样害怕?“李叔将肩上行李放落位置旁边,朝那店家打趣道。
那店家叹了口气,”约是一个月前,一个官差押着两个从北方汤州来的刑奴,走到我们这济州附近,不想那两个刑奴竟能挣脱锁链,将那个可怜的差家杀了,现那二贼不知跑到何处去了,附近乡村人心惶惶,又有谣言,说那是北梁的探子杀完官差,也要来济州破坏,又说是这两人一路杀了好几个差人等等,这才搅的连此处都不安心。“店家说完手便扶着额头,显然这件事让这店里的生意也颇受打击。
正说着,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去,那店家和李叔年青二人朝门处看,却见是三个配刀的差人,那店家赶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跑去招呼差人们了,但却见那三个差人后面跟着一个抱琵琶的姑娘,那姑娘生的一副楚楚的面容,连年老的店家都不自主偷偷多看了两眼去,那三个差人中为首一个粗眉毛的对店家吩咐道:“东家这边可有精细的米面?这姑娘从北而来,因是吃不惯南方粗粮的。”那差家声若洪钟,倒似把那店家好吓。
“有的,有的,灶房那边还有一斤精面存余,拿来做面不知可否?”那店家赶忙答应着,那粗眉毛的捋了捋胡须又向店家要了半斤醇酒,一碗卤羊肉沫和十二个粗粮面饼,吩咐完便选了个朝南边稍暗的位置,那姑娘抱着琵琶往那四方桌朝北的地方坐去,正好与李叔旁的那个年青对着面,其他差人倒不分方向去坐,那三个差家里有个样子俊朗的择了个朝东的座位,那年青一时看那姑娘看的有些出神,竟与那差家对上了眼,李叔看那差家眼中神色,知道不是善类,心中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但见那差人起了身子几跨步朝年青走来。
李叔忙起身拦在年青面前,两人离着三步相持着,李叔见那差人左手虽是握着刀柄,但瞧着他眼中也没什么恶气,差人止在原地细细的看了年青几眼,随后一松左手向李叔做了个抱拳礼,”劳烦大哥卖在下一个面子可否?“那差人笑盈盈的盯着李叔,李叔也松了口气道:”官家只说便是。”那差家听得便朝后走去,也不理会李叔等。
李叔心下一惊,问道:“官人不问了?”那差家坐定了刚才的位置,也不看李叔那边,只道:“打搅大哥了,听得大哥雍地口音,应与我等无关,坐下用饭便是。”
李叔坐回了位置,心中惊着那差人,不一时,那店家先是上的差人那桌的饭菜,等差家那桌上齐,方才折来上完了李叔等要的饭食,李叔与年青各分了那二两浑酒,各欲饮时,却听得差家那桌粗眉毛的喊了起来,“店家,你这家臊子为何没一点膻味?“
官差声若洪钟,倒把店家好吓,”差爷,上月南人犯了辽州几个道路,贩羊的都失却了联系,羊肉都没得地方去买,因而这几天用的是猪肉。“店家解释完便招呼了伙计,知是要赔什么的了。
那差家因喝了点酒,面色愤愤,”也罢,但你倒将猪肉卖了羊肉的价,陪我半两猪油便算了。“店家应着喏,赶忙吩咐伙计去了半两油送上。
只听那油碟刚一扣上,那门又唐突的被咯吱一推,门外走进来一个披着雪的老叟,那老叟进店拍了拍头上的余雪,那老叟面无惊奇,身上唯一不同的是用紫帕束了头发,那店家看到那老人,便急着朝里厨跑去,出来时手里提着一只被棉布盖着的竹篮。
老人接过篮子,同着店家问了几个冷暖,道了谢,却又朝店家要了些干燥荸荠和三卷棉布,那粗眉差家直了直身子却被身旁两人使了个眼色,便不动了。
那老叟细细将店家给的一大沓荸荠用布包好后,辞了谢便出了门,李叔看在眼里,只好奇那老人竟没付一文钱来。
等二人草草饱了腹,正想出门,店家却一步上来,送了两只斗笠过去,李叔退却不得只能收下,李叔谢后便出了店门,二人将斗笠带上,却觉脚下吃力,那雪已快把脚淹了去。
“倒没料想过这济州的天气竟比南雍更冷一分。”年青抱怨着抖了抖身子跟在李叔后面,二人几步朝那民驿走去。
那民驿蜷在官驿旁半里的地边,有两个穿青色衣服的小差正靠在门外聊着天,李叔走了过去,朝那两位叩了手,笑着脸说:“官家,不知这里可有马借?”那小差里有个猴腮脸的瞧着李叔“能跑的马都被官家用了,只留得走的还在,不知你往那里走去?”说罢就也朝李叔一笑。
李叔会了意,从腰间取下半块碎银塞在那小厮手里,”在下从南而来,是要朝北的汤州去的,除却马用,这点心意请官家喝口小酒。“
那小厮拿了碎银掂了掂重,满脸堆笑”那道是好,现在又想起马厩里还有两匹没征用的好马,我等真是好不长记性。“说罢便去了驿中马厩那边,待一刻,那二人从马厩里各牵出一匹用棉布裹了身子的马来,那小厮将一纸租用递给了李叔,李叔又将一锭重银给了那小厮,”三十五日内,你去汤州南驿把文书细细的递上去,他便把这银子折给你,三十五日后不见马匹,你我皆不好做。“那李叔赶忙应下来,招呼着年青牵去马匹,那马里一只枣红一只灰白,那年青爱鲜色,就牵了那枣红,二人上了马刚一掉头,却听得身后那两个小厮嬉笑起来。
那猴腮的笑道:”今日张爷牵了一个逊梁贡的歌女,说是来贺万寿的,啧啧,这小朝廷只有这些人物了。“那两个小厮聊的欢乐,只是听得那年青在马上一阵好抖,也正好从南来了一阵冷风袭过,那小厮看得年青抖得厉害,”客家要是觉得冷,馆里还有棉袍可用。“小厮倒是亲切的问了冷暖,年青不语,倒是李叔掉过马来笑道:”谢官家们费心,小子只是打了寒颤而已,不必费心的。“李叔谢罢方转了马头,那年青已是走去了六七步左右,李叔驱着马赶去,二人无话。
二人行至天色渐沉,回头望去,那店与驿站已成了星星一点,李叔唤停了年青,”道先,以后见人不要这样。“说罢李叔叹了口气。
那年青应着声,却落下两行泪来,二人看天色欲晚,便驱马去林中,等二人生起火时,那太垣也终是没了颜色,二人叹息着,等天边最后一丝紫色散去,雪又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