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血浸染,马蹄风吹乱。
君在云之巅,妾居深宫院。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无惧斗战天,相思负江山。
———《长乐无忧》———
叛军入侵,直逼宫廷。千御卫护送亡国君与其妻女逃离,路经庙堂祖陵,败君下马祭祖,自知大势已去,命妻女自缢,与其一道谢罪祖宗。
幼女恐惧大哭,帝心生不忍,将其托付千御卫首领,嘱其交送至战将长公主之手,随后与妻服毒自尽。
千御痛哭,草草送葬。黄昏日落,叛军追至,铁蹄踏过,尸横遍野。千御卫死守皇陵,忠勇殉国。
新帝踏尸而过,冰颜冷眸,一声令下,陞氏庙堂付之一炬,火海焰浪之中,一个王朝消失了,新的王朝即将成立。
忽有孩啼从大火中传来,新帝蹙眉,命身侧小将营救,朱衣少年冲入火海,片刻后抱出一三四岁女童,女童涕泗横流,小尖牙狠狠咬着少年胳膊。
新帝眉眼舒展,柔色哄慰女童,问其身世,女童惧哭不答。朱衣少年见女童脖上挂一镶金琉璃锁,上有文字,便伸手去拽,不料女童突然发癫,拳打脚踢,死守金锁,口中大呼:“姐姐!姐姐救我!”
少年怕勒死了她,赶忙放手。新帝困住女童双腕,单手一扯,揪下金锁,只见上面刻有“长乐”二字,另一面是陞王朝皇族图腾。
“陞长乐,嫡出公主?”新帝色变,拔剑出鞘。
“父皇!”少年阻拦,“放过她吧,她还只是个孩子!”
新帝愠怒:“斩草须除根,养虎易成患。你这般妇人心肠,难成大器!”
“爹,”少年跪首,“您教我的我都记得,可是娘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她还这么小,不会记事的。”
新帝神色稍变,睥睨女童,竟觉有几分亡妻之相,不觉怆然,乃收剑饶她一命。
“传令,收兵回宫。”
“是!”
少年叫护卫抱起女孩,随大军撤退。
皇陵火势吞天,尸骸满地,远处的古柏后,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她扶着树干,手背青筋毕露,指尖抠进树皮,流下两道血迹。熊熊烈焰映在她的眸底,一片赤红。她扯下脖子上的一块镶金边血玉翡翠锁,抹一把泪,转身离去。
十年后。
朝廷物资屡遭江湖人士洗劫,祀皇大怒,命百官追查。
早朝时间,不断有人上奏各地官府遭遇江湖势力压迫,经追查,得知全是一人所为,乃云顶天宫的昭王指使。
云顶天宫是江湖势力之首,其强大程度可与朝廷抗衡。原是一伙山贼,十年前崛起,当时朝廷未将其放在眼里,不料竟发展成江湖第一大派,更可气的是,那头领自立为王,称号昭,不知为何,那昭王总与朝廷作对,而今祀皇有心灭他,却是无能为力了。
那昭王也是个传奇人物,从未有人见过他真面目,总是一袭黑袍,银月龙纹面具遮脸,来无影去无踪,一身武功出神入化,杀人于无形。其治下能力也是卓越一流,天宫在其领导下,犹如铜壁铁墙,朝廷多次围剿都失败而归。那昭王更是猖狂,两军对峙,竟戏谑地问:“群斗还是单挑?”
群斗都无胜算,单挑更是想也不用想。昭王武功,天下第二,第一的,是他的师父:云天之巅的主人——云中客。但自从昭王出师后,云天之主就游山玩水,逍遥浪迹去了,鲜少在江湖上现身,所以实际上昭王就是天下第一。
祀皇心想,群斗不行,单挑也不行,难道任由一个江湖武夫辱没皇家威严吗?
“你们,当真无一人能平云顶天宫?”祀皇的脸色很难看,龙颜大怒之兆。
百官皆垂首顿足,不敢回应,唯有一白胡子老臣,直视祀皇,轻蔑一笑。
祀皇不满地皱了皱眉。这老将军是前朝遗老,因能力出众,他特地三顾茅庐请来继续为官,可惜他恃老狂放,言语处处不敬,若非他有些势力关系,祀皇早赐他西去了。
“权老有什么想法吗?”祀皇强忍怒气。
权老昂首答道:“江湖有句话:普天之下,能降昭王者,天地也,万民也,云天也。昭王之行,天地所佑,万民所拥,云天所允。是以,昭王天下,大势所趋,无计可施!”
“放肆!”祀皇拍案而起,“权章佑,朕敬你年老,多番忍你,你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辞,朕容你不得了!”
权老冷笑一声,道:“祀寅,老夫亦忍你多时。你自称帝以来,大兴土木,苛捐杂税,力行酷法,致使民不聊生,老夫多次劝谏,你却充耳不闻,与那暴秦何异?如今昭王当道,劫粮济民,人心所向,你祀王朝就要到头啦!”
“混账!混账!”祀皇脸色铁青,抓起手边一摞奏折,砸向权老。“来人!拖出去!斩!斩!”
权老仰头大笑,道:“呸!竖子!休用你那贱戟辱没老夫浩然之躯!老臣不能守华夏百姓长乐无忧,有负陞皇所托。陞皇,臣这就来请罪!”说罢,一头撞向殿上石柱,魂游而去。
云顶天宫大殿,一身玄黑绫罗的尊者横坐在龙凤呈祥金椅中,黑色金丝绣花小朝靴交叠在椅子扶手上,衣摆滑落腰际,露出两条瘦长笔直的裤腿,乌金丝绘图银腰带勒出完美纤细的腰线,饰以血玉翡翠,修长白皙的手中把玩着一把镶满宝石的金鞘匕首,乌黑长发垂下,隐约可见半边银月龙纹面具。
殿外走进一群人,为首的是个红衣女子,冷艳诱人,女子身后是六个壮汉,抬着三个沉甸甸的箱子。
女子上前跪拜道:“尊主,各地方官员上供给祀寅庆贺五十寿辰的银两全都被我们拦截了,按您的吩咐已交由云天地庄处理,初阳负责送往灾荒地区的物资也已安全到达。这些是地庄孝敬尊主的。”女子摆手示意壮汉打开箱子。一箱黄金,一箱白银,一箱珠宝。
坐上之人斜睨了一眼贡品,收起匕首,坐正身姿,低沉沙哑的嗓音缓缓道:“拿去买两坛好酒,犒赏弟兄们。”
红衣女子挥手示意壮汉退下,六名壮汉又抬着沉甸甸的箱子离开了。
坐上之人待六名属下离开,立刻散了气场,慵懒地窝回龙椅中。女子看着他宠溺地一笑,轻快地走上台阶,跪在座下替他捶腿。
“昭王,你此番坏了祀寅的寿宴,只怕他要气个半死。”
昭王轻笑一声,单手扶起女子,赞许道:“多亏了朱雀使者办事有力,没让我失望。”
红衣女子坐在扶手边,娇声道:“此时无人,昭王可否唤我的名字?”
昭王看着女子,勾唇笑道:“宿雨。”
女子褪去冷艳,变得娇羞起来,她看着昭王,眼中藏不住的爱意流露,香软的身子缓缓倒向昭王。
“不知王妃到哪里了,你可有与她联系?”暧昧的氛围被昭王一句话打破。
宿雨沉默了片刻,离开昭王,向殿外走去。昭王也不拦她,自顾自地伸个懒腰,闭目养神。
未片刻,宿雨又匆匆忙忙返了回来,她行事一向沉稳,少有失色的时候,此般匆忙,料是出了大事。
宿雨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支吾许久也没说出个事儿。
“说。”昭王冷声责令,强大的气场压的宿雨抬不起头。
“权老将军他......他在金銮殿上撞柱自尽了。”
那个强大的人人敬畏的昭王,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怔了片刻,银月面具下渗出一滴泪来。
他咬牙切齿地念出一个人名:“祀寅!”
皇宫景泰园正殿里,一身嫩青色袄裙的妙龄女子跪在地下,一个浓妆贵妇正喋喋不休地责骂她。
“陞长乐,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要以为太子护着你你就真把自个儿当公主!亡国奴,呸!陞家的没一个好东西!”瑾妃恶狠狠地说道。
陞长乐咬着牙一声不吭,倒是一旁的侍女訾樱听不下去了,气呼呼地顶嘴:“瑾妃凭什么说这种话?长乐公主的身份是祀皇亲封的,既受了封那就是堂堂正正的皇家公主,你不过一个嫔妃,如此诬蔑公主殿下,简直藐视礼法!就不怕祀皇责罚吗?”
“碎嘴的奴婢,跟着那冒牌公主读了几本书就到本宫这里说教来了?思宁,掌嘴!”
瑾妃身边的一个丫环闻言上前,挽起袖子,狠狠甩了訾樱一巴掌。訾樱的脸颊立刻红肿,嘴角还咬出了血迹。
思宁气焰比她主子还嚣张,掐着訾樱的胳膊骂:“贱蹄子,你家主子贱,你也跟着贱,没规没矩的,今儿个姑奶奶就教教你什么是尊卑。”
思宁抡起一巴掌,往訾樱脸上扇去,长乐公主突然跳起,挡下了那一巴掌。长乐白皙水嫩的脸上赫然出现五个手指印。
思宁慌了,她教别人尊卑贵贱,自然是先知道这尊卑贵贱,长乐公主再是冒牌公主那也是公主,她一个婢女如何敢动公主?饶是瑾妃也只能罚长乐跪一跪,逞逞口舌之快。何况太子宠爱长乐公主是人尽皆知的事,平时瑾妃欺负长乐公主,一来不留证据,二来长乐也不计较,所以太子没过问过,但还是明里暗里警告过后宫妃嫔和众皇子女,不得欺负长乐公主。如今她在公主脸上留了个这么明显的罪证,太子不撕了她才怪。
思宁一阵后怕,吓得腿直哆嗦,竟扑通一声跪下了。
瑾妃也担忧,但碍于面子还是硬撑着,她揪住思宁的头发大骂:“破皮子,你往哪里跪?”
思宁疼得嗷嗷叫,眼泪簌簌往下落。
长乐叹息一声,按住瑾妃的手,道:“此事我不会告诉祀羽哥哥,你大可不必难为她了。若没旁的事,早些回宫歇着去吧,叔皇今日心情不好,你那院子最是僻静,也许叔皇会去你那里。”
瑾妃神情变化了几番,想说些什么,舌尖打了几转,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她松了手,转而骂思宁:“丢人的东西,还不跟我回去!”
瑾妃瞥了一眼长乐,皱一皱眉,领着一队丫头匆忙离开。
訾樱抹着眼泪哭诉:“公主,你总是这样,要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昨儿邢妃,今儿瑾妃,现在连个丫环都不将你放在眼里,连景泰园的姐妹们也跟着受欺负......公主,你这番不能再瞒着太子殿下了!那思宁都敢与你动手了!”
长乐摇摇头:“訾樱,你是我从宫外带进来的,这深宫后院,我能信的,也就你一个,便不对你设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跟你明说吧,今日权爷爷血溅金銮,必然触及了前朝往事,我身份尴尬,少不得落人口舌,被人拿来出气。好在有祀羽哥哥庇护,瑾妃这情节不算严重,能忍就忍吧,何况,我还要依仗官家权势找姐姐。”
訾樱抱怨:“公主你还要找?都十年了,她若是活着,早先来找你了,哪用得着你去找她?她是陞朝出了名的战将,又是嫡出长公主,当初遍寻不见她,祀皇寝食难安,后来说是消失了,谁知是不是被祀皇杀了?”
“够了!”长乐难得发脾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饶是碧落黄泉,也该有个去向啊。”
訾樱见长乐生了气,乖乖闭嘴,摸着红肿的脸退了出去。
长乐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眼里泪光闪烁:“姐,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