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受啊……
幽冥沉入水中，随着深度的叠加，水压越来越强，压得他越来越无法呼吸。
他在水里转了身，突然看到了比他沉得更深的红衣女子，青丝在水里乱舞，眉头紧锁，红唇紧抿。她的红衣在水里飘扬得奇怪，那可爱的人儿沉在水里，向着上面伸出手。
比他更痛苦。
那是如血。
幽冥忽地想起，血魔说过，要把如血拉上来。于是他开始努力下潜，伸出手想抓住她的手。
这个时候，她需要我！
可是他越是下潜，水压越大，压得他很是难受。
渐渐的，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如血也越来越远。
朦胧中，他好像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一个小屋前，抱着自己的膝盖，遥望着遥远的远方，而且影像越来越清楚。
就好像，他掉进了另一个世界里！
“爸爸妈妈，为什么你们要抛下我啊？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啊？”小女孩喃喃自语，双眼饱含酸楚。
幽冥站在她身边，凝视着她。
这是……如血？
他发现自己好像能读取到如血的记忆一样，她的往事都一一清楚地显现在他眼前。
她的父亲是只血凤，她的母亲是个人类修士，在生下她三个月后，父亲向母亲承认自己是血凤，虽然身为对血凤有着强烈渴望的人类修士，但母亲没有太大波动，只是淡淡笑道：“噢，这样啊。”
可是后来，惨剧还是发生了——母亲被父亲发现其每天都偷偷吸取父亲的鲜血，被愤怒的父亲视为背叛。
两人由争执转为争斗，最后两人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但是他们独独忘了自己的女儿。
小女孩固执地坐在那里，希望自己能等到父母回来。
可是，即使身为妖，因为年纪过小，不会猎食，更容易肚子饿，撑了很久，吃完家里的食物后，她还是不得不离开寻找吃的。
她独自一人走过山山水水，见过世间炎凉百态，于是她决定变强，好去惩罚世间的罪。
后来她因太久没有进食，饥渴交困，倒在一个荒凉无人的小山坡上，就在这里，她遇到了青伊诺和青伊言两姐妹。
于是她们三个结伴，拜入八荒最古老的宗门——云华宗。
但是入门前，如血发现姐姐伊诺身上几乎没有灵能，妹妹伊言身上却有着几近天才的灵能构成。
云华宗是不会收一个凡人做门徒的，她很明白。
是伊诺让她感受到世间的暖，所以她决定将自己身上的冰能转移给伊诺。
那是来自她的母亲的冰能。
但是在转移过程中，她们无意中激发了血凤成年后才觉醒的习性——吸食鲜血。
由于转移过程中的纰漏，如血身上的习性也有一部分转移给了伊诺，于是在那个夜晚，幼小的她们经历了血的洗礼。
入门后，两人仿佛心有灵犀，谁都没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但是自那以后，两人形影不离，关系甚至比身为亲姐妹的伊言都要好。
两人间的关系在那一届的门徒间广为流传，但是令人想不到的是，修得大成后，最先走的那个，竟是如血。
那一届的门徒有五人修得了大成，灵王后期的伊言，灵宗初期的颜倾城、上官翎、伊诺，还有灵宗巅峰的如血。而且就在如血离开总门后不久，她便突破了灵宗期，一跃成为灵尊初期。
五个人后来都发生了什么，幽冥心知肚明。北天的女帝颜倾城，后与南箫结亲；西空的帝君上官翎，与妻红玉复合；南苍的两位青领主伊诺伊言，姐姐伊诺有伴侣原上神子灵，妹妹伊言虽暂无明显状况，但也差不了多少了。而至于如血……成立了血影，实现了自己幼时的愿望，后却被徒弟巢廷陷害，立咒使如血被血魔附身，下毒使她耳聋、毁容，为了躲避追兵，她藏身于迷幻林，却被东时帝尊南宫明派人追杀，再后来，便遇上了他……
幽冥发现，自己是第一次如此深深感受到她的痛苦。明明背后有那么多的不堪，可她还是一副“我就是大佬”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是那样明媚，就好像她从来都是这样快快乐乐地与人打闹，没有什么不能回忆的往事。
他忽地想起，那是一段时间前，她的脸完全腐烂，可她还是对着他冷笑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多要强，就有多要自尊，她同所有血凤那样讨厌背叛，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只需要你能理解，哪怕只是默默看着她不说话。
当他再度睁开眼，沉在水里的红衣女子仍伸着手，向他求助。
幽冥没再犹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出水面。
血魔仍然悬在半空中，当他看见水面露出的两个人头时，他就明白，那个家伙成功了。
待如血醒来时，幽冥正在她身边收拾东西。觉察到她醒来，他随口一句：“醒了？”
“嗯……”如血揉了揉头，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力量，果然有所提升。
我……终于升阶了！
“那个，谢谢你……帮了我，很多次都是这样……”
“不用谢。”幽冥背过身去，“要不是我……你真以为你自己有多厉害？还真以为自己是最厉害的？别开玩笑了，还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啧，还真是丢人啊。”
如血不解：“你这是……在说我？”这家伙什么时候那么奇怪了？
“当然是在说你了。”他的声音没了平时的柔和，倒是有些挖苦的语调，“呵，也是好笑，堂堂血女，前血影宗主，竟会被区区怨灵搞得冷热不调。别说是你，就是血魔都没这个本事收服这种恶灵，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啊，就这点程度还敢让我堂堂五百年的三足金乌给你做宠物？要不是我用光能抹杀那些怨灵，说不定你还会走火入魔呢。有病吧你。”
如血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幽冥，你……到底怎么了？”
这个那么会用话刺伤别人的人是谁？
“听到了吧，我觉得我模仿得还挺不错的。”他转过了身，俯首面向着她，“这就是之前你挖苦我的语气，怎么样，滋味好受吗？”
“我……”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因为……确实，她就是这样说他的。
“我很好奇，我喊累的时候你真的有心疼过我吗？你挖苦我的时候你真的有在意过我的感受吗？”他冷笑了，“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当初我们间做的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凭什么要你做主人我做宠物。宠物，一个多么好笑的字眼，到底是男宠还是可以用来玩乐的东西？我尊重你，你尊重过我？”
如血沉默着。
我……不知道。
“是，你是有很多很多难堪的回忆，很悲惨，但你还是在人前笑容特别好，特别不正经，我能理解你。但是你把我当做什么了？我也是有故事的啊？谁没几个故事？就你那么悲惨？我的确不悲惨，相反我很快乐。我想变强，和你想变强一样也不一样，你为了谁于我无关，而我只为了那一个人，我想保护她生生世世，因为我是妖，寿命长得很。可是我活了整整五百年，只有那么十几年我才发现自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因为有她。是，你是有读心术，可是你读不出故事啊，我在你心里也不过是个宠物。你只读出我的身份和来由，可你读出我的心里还有一个人么？”
她还是沉默。
读心术……她听不见所以只能用读心术，刚才他背过去看不到嘴型的时候，说的话她都读到了，现在面对她的时候也一样，无论是嘴还是心，他说的都是一样的，心口一致。但她是真的……读不出故事来，就像之前颜倾城对南箫的感情，上官翎对红玉及红玉对上官翎的感情，现在还有青伊诺与子灵的感情，以及……幽冥的。
“我想，你是读不出来的，否则你当下就会笑话我，继续挖苦我。如血，谢谢你，为了帮助我克服心中恐惧带我去找蛊雕，那个蛊雕确实就是伤了我这个身体的主人的那个妖怪，所以我才会听到它的名字就感到害怕。后来你还将妖核拿给我吸收，还向东风灵院的长老敲来一大笔宝贝给我恢复，真的是很谢谢你。”他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一些，“但是，这个过家家我不想再陪你玩了。什么主人，什么宠物，反正到现在了，没有我，你也一样可以打败巢廷；没有你，我也一样消灭不了天下的妖孽，这点我比谁都清楚。反正我注定不能成神成仙，也不想去除什么妖了，妖怪除妖，这算什么事儿。你说是吧。”
如血仰着头，看着他，眼中复杂：“你是认真的？”
“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认真。到此为止吧，反正在你心里我只是个宠物，我在你眼里也没有那么重要，对吧？既然不重要，也不会互相需要，那我也没有继续留在你身边做宠物的必要了。”他淡淡说道，“对吧，如血。”
她低下头，右手捂住了脸，整个身体抽搐着，即使看不到她的脸，也知道她是哭了的。
“你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她的声音再没有了以前的嚣张，“我只是想，用一个名义，留你在我身边……我需要你……十年来，只有你一个人会正常和我交流，听我解释。在你面前，好像那些不堪的事情也都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我对你的感觉不像是朋友，不是同伴，更不是知己……我没办法确定自己对你的感情，所以我只能随口说一个宠物，可是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在意……即使我称你为宠物，在我心里你也不是真正的玩物什么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总之，总之……我，我不想你离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