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凯东和张建新都被学校处理了,江明珠从老家赶来,一路风尘仆仆。
林凯东发现,她的白头发又多了。
一辈子有多长?有人说,也就是眨巴眼的功夫,但也有人说,活在世上,就像在地狱里下油锅,从鲜活的身躯一直熬到皮脆肉焦,熬吧!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算一站呢?
林凯东读高中的时候,江明珠曾经对他说:
“来世希望可以投一个猫,猫多好啊?有人喂养,什么都不用操心!”
林凯东知道江明珠所受的苦,可以说,她这一辈子,就没有过个一天舒适日子。
小时候,她的哥哥姐姐都在上学,而她,则要上山放牛。
太阳光火辣辣,她看的牛热得受不了,非要跑到山涧处饮水,八九岁的江明珠拽着缰绳,却被牛拖着走,山涧高而险,牛饱饱的饮完了水,然后踩滑跌落山底。
江明珠被绳子拖着往下掉,挂在了半山腰的一颗松树上。
逃得性命的江明珠没有大难不死的欣喜,她望着山底牛的尸体发呆,一直到天黑。
乡间的黑夜,虫蛙乱叫,在无数田地簇拥下的泥土小道上,江明珠失魂落魄。
她不敢回家,惨死的牛也许会化作孤魂,她不怕,但她父亲却会让她毛骨悚然。
来到她的爷爷奶奶家,沉默的吃上几碗饭,然后被砸开的门吓得跌落板凳,她的父亲,面色阴沉的盯着她,她瑟瑟发抖,爷爷奶奶相劝,还是没有阻止她被拖走。
那一眼,她又一次见识了父亲的棍棒,那滋味,能够把人疼昏过去,不过就算再疼,江明珠也一言不发,她要死死的捂住嘴。
因为林凯东的外公打人有个规矩,被打者不能够发出声音,否则就会加重惩罚。
后来这套规矩被江明珠用来教育林凯东,这才算是真正的言传身教。
林凯东的外公要把江明珠送人,江明珠后来给林凯东说:
“要是他真的把我送给那个苗子就好了,有可能还混得上书读!”
江明珠只上了半年的一年级,她说那是她最美好的时光,可以和同龄人一样的坐在教室里,不用像后来那样一个人在山上看牛,瞧!多美好!
在学校里,三五成群,手把着手,嘻戏打闹,也有几个小伙伴和她关系好,小伙伴们眼瞅着她来,也看着她走。
最后那些昔日的玩伴也大多有了家庭,有人嫁的有钱,有人嫁的有能力,而她嫁给了林学海。
林凯东的外公是一天都不想见到江明珠了,所以收拾打包,快速的把她送出门。
江明珠这辈子苦,所以她不希望林凯东再过苦日子,以前她对林凯东是用棍棒教育。
现在不行了,她看着犯了错的林凯东,佝偻着腰,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成年的林凯东,已经不像小时候了,而她也打不动了。
她赶来是为了教育儿子来,只是真见着儿子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两人相视无言,沉默以对。
任栖蝶打破了这个局面,她脸色焦急的跑来,一把拽住林凯东的胳膊,慌张的说道:
“你快跑,快跑,警察来了!”
林凯东茫然。
“快跑!你再不跑就没机会了!”任栖蝶的声音里都有了哭腔。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林凯东!”
任栖蝶面如死灰,她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被抽调了骨头,整个人几乎瘫倒,林凯东眼尖,一下子扶住了她。
两人的脸与脸之间相隔甚近,任栖蝶吐气如兰,香甜的味道充斥空间。
林凯东看着她惨白的脸,疑惑道:
“你究竟怎么了?”
任栖蝶惨然一笑:
“没事!地狱我也陪你!”
……
在警局的审讯室里,强烈的激光射得林凯东睁不开眼。
“你6月11号晚上八点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人给你作证?”
林凯东说道:
“八点?我……”
他突然发现,那天晚上从3点到9点的事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有人发现那天五点你出现在郊区废弃大楼,你去那里做什么?”寒冷得几乎如同寒冰一样的声音响起。
“我不知道,我对于那天发生的事忘了!”
砰的一声,对方好像拍着桌子跳起来,一道尖刀一样的目光射向林凯东,“这里是什么地方?在这里你还想耍花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知道吗?”
“我……真的忘记了!”
对方又拍了一下桌子,“很好!你以为你一句忘记就没事了吗?我告诉你,我们已经充分掌握了你杀人的证据!”
“什么?”林凯东情绪激动,想要站起来,无奈被铐住手脚,激动之下震得椅子乱响,“杀人?我杀人了?”
……
在刑场上,林凯东的目光平静的盯着枪手,正如同以前黑猪盯着他那样,很冷静,仿佛此去不是死,而是重生。
天空很晴朗,正是阳光明媚,草长莺飞,一派生机央然。
林凯东忽然想起了他的父亲。
他还记得,他读初中时,林学海还没有出去打工,他对林学海说:
“我想要一台学习机,那东西可以学习英语!”
当时林学海身上没有钱,他已经许久都没有钱了。
所有的钱都被用来还账,家里修的那栋房子让这个家庭每一年都会涌来许多要账者。
但是林学海却一口答应,他在夜晚去了一趟林海云家,林海云是林凯东的大伯。
他去林海云家借这两百块,就坐在炉火旁边,他龇牙陪笑,露出被烟渍侵黄的牙齿,有一瓣门牙发黑,那是以前被人打坏的。
林海云是林凯东的大伯,是林学海的大哥,就这么个亲戚关系,林凯东的大娘却冷着脸问道:
“你什么时候还?”
林学海尴尬的小声道:
“我有钱了就还,我这不是身上不方便吗?孩子那里学习需要个学习机,我……”
“你欠那么多钱,你猴年马月才有钱啊?”
林海云喷了一口旱烟,然后瞪了自己女人一眼,从身上掏出两百块递给林学海。
林学海感激的捧着两张红太阳回到家,高兴的喊道:
“儿子,拿去!明天买学习机!”
他这一家人,都是平凡到极致,卑微入尘埃的蝼蚁,却也经历了路人无聊时的任意碾压。
父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也知道要好好的学习,才可以报答父母,把家里的日子过好。
无奈那些年校园暴力实在严重,他虽然没有太堕落,但是影响了成绩。
终于到大学了,好好的过日子吧!又无缘无故的惹上一条命案。
生活总是喜欢逗他,但是他不想被生活逗,他不甘心,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他不能够死。
求生的欲望越来越强,在他的脑子里,有两股细胞,此时,一股黑,一股白,两股细胞彼此厮杀,当林凯东心里求生的欲望达到顶峰时,两股细胞厮杀也到了最高峰,最后所有红黑细胞都彼此融合在一起。
枪声响起,子弹射过来,林凯东的眼里忽然射出两道红光,他身上的锁链被震碎,空手接下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