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之战尘埃落定,天赐从豫州发来贺词,洛殇也被天赐加封至徐州军大将军。唯独我没有编制,也没人告诉我还是不是兵,成了孤家寡人的我五天里到处闲逛。每天几乎都能看见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利民利商的告示。新官上任三把火,洛殇看样子是准备老死在徐州,给自己攒家底呢。
第六日起床过后,在街边包子铺吃过早饭,我回到那间小破屋瘫坐在椅子上,想着洛殇临走前说的那句话,那是对弱者无限的同情,不禁发狠要闯出一片天地来,不再让人瞧不起。
思绪烦乱之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闻声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色锦缎袍子的少年匆匆走来,双手捧着一个木盒低着头迈步来到屋内。
还未待问话,这位紫袍小哥抬起头中规中矩的喊道:“苏晏接令!”
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所云。
好在这位小哥见我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继续说道:“即日起,封苏晏为执左金吾,特赐令牌官服佩刀,掌王府安危,监查百姓,以明圣听。”
我料定是那不安好心的洛殇派他来的,笑了笑:“洛殇让你来的?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我不干。”
那位小哥似乎早知道我有此态度,也不急躁,单手托着木盒,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缓声道:“洛将军早料到会是如此,特意命我带来了这个。“说完还朝着信努了努嘴。
我被这小子逗得不行,忍着调侃洛殇的冲动一把夺过书信,等看见封面的字我再无得意之色。竟是罗胖子的信,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我拆开信封,顾不上旁边托着木盒的小哥,匆忙展开信纸,看这草乱的笔迹确实是罗胖子的手迹,信上言道要我自己在徐州小心,能装孙子就装孙子别逞大爷。说他不知道为何被抽调到豫州第一先锋军当了个校尉。剩下的半页纸都是他在吹嘘这个校尉官职多么的大如何如何厉害之类的。叫他形容的好似皇帝都没他这个校尉大一样。这浮夸的语气,定是罗胖子毋庸置疑。
我不禁看得乐出声来。旁边的小哥估计是胳膊累得不行,不耐烦的催促我:“你赶紧接令吧,我都站了半天了。”
我扬了扬手中的信说道:“就这一封信就想....”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想起豫州第一先锋军那不是每逢战事冲在最前面的前锋军么。虽然待遇比普通的兵高了两倍,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这死伤几率可比在青州的时候高了不止百倍啊。亏了这罗胖子还这么高兴,今天是个校尉,搞不好明天就是个死校尉了。不用想这定是洛殇的把戏,没想到对我一个无名小卒挺下功夫,连罗胖子都不放过。
老吴已经死了,罗胖子千万不能再死了。
我急忙从椅子上蹦起来对那被我吓了一跳的小哥道:“我接令我接令,洛将军现在在哪?我想见他。”小哥一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神色,微抬木盒,得意的说道:“那你先把衣服和腰牌换上。”
我急忙换上这身藏蓝色的金吾卫衣服,踏上新的官靴,将腰牌系在腰间,拿起小哥递过来的金吾卫特制长刀,催着小哥带我去找洛殇。
在拿下徐州王城后,果然不出老吴所料这徐州王天赐让冷颜做了,洛殇为大将军。虽然大将军对于我们这些大头兵来说已是遥不可及,但直觉告诉我以洛殇的才能野心绝不会满足于一个州的大将军。
我和紫袍小哥一路小跑赶到徐州王府,小哥亮出腰牌跟门口卫兵打了声招呼,我俩进了门又走了一会儿才到了洛殇办公的院落,小哥说:“就是这里了,我是不敢进去的,你让门口的卫兵进去通报一声,若是大将军想见你自然会见你的。”
说罢不等我表示谢意就蹦蹦哒哒的走了。
我捋了捋衣袖对着门口那两个卫兵喊道:“麻烦两位军爷给通报一声,苏晏求见大将军。”那两个卫兵用鼻孔看了我一会儿,一个人转身跑入院内通报去了。
片刻功夫那个通报的卫兵回来,我作势要往里走,被这人持枪拦住说道:“大将军正忙于军务,让你在院外候一个时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一脸懵比的站在院门旁的柳树下,一边摘着树叶一边想着洛殇到底打的什么名堂。
说是一个时辰,我是足足等到午时,院门才有一古灵精怪的侍女探出头来,软软的问道:“哪位是苏晏?大将军有请。”我急忙放过身旁这颗差点被我摘光叶子的垂柳,迈步进了院内。
这吕义虽是个山贼出身,但极会享受,偌大的王府让他修的颇有品位。院内花草假山应有尽有,布置的很是讲究。环顾院落一周后我抬脚迈过门槛,进入厅内。
厅内装修摆设更是富丽堂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巨大琉璃屏风,屏风上的玉石珐琅镶嵌的极为精致,屏风两端是两根顶梁柱,上面雕龙画凤,两侧柱子上各挂了一条牌匾,上书着“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笔走龙蛇,大气磅礴。落款正是天赐,想必是此次洛殇拿了徐州王城天赐给的赏赐之一。
那侍女将我领进厅内说了声大将军就在屋内便低头退了出去。
我站在厅内,高声喊道:“苏晏求见大将军。”屏风后传来洛殇不温不火的声音:“进来。”我又在心中默默过了一遍来之前心中所想之事,确定没有遗漏便绕过屏风径直的朝着洛殇桌前走去。
此时洛殇正在用午膳,见我进来仔细打量一番缓缓说道:“这衣服果然合身。”
我不明白他话中含义,便当作嘲讽不作理会直言道:“大将军,小人有一事相求,望大将军应允。”
洛殇又开始低头自顾自的吃起饭来,仿佛不曾听到一般。我不骄不躁的继续说道:“我想把吴世风在青州的家眷接到徐州来。”现在兵荒马乱,若是没有人护着,但凭我是不足以保护老吴妻儿一路上的安危,只能让洛殇帮忙。老吴因我而死,若是这事洛殇不同意打死我都不会替他卖命的。
我直勾勾的瞅着洛殇咽下一口饭,洛殇将碗筷放下缓缓说道:“就这事?允了。”我看洛殇态度不错趁热打铁道:“大将军,可不可以将罗别致...”未等我说完,洛殇摆了摆手言道:“那个姓罗的,他自愿留在豫州。此刻便是你去叫他回来,他也不肯回来的。”洛殇此等忙人自然没工夫在这跟我绕,想必真是罗胖子自己愿意的,我不禁暗骂罗胖子太傻,一个小小的校尉就值得去卖命,顺带还把我给坑过来了。
洛殇见我呆呆的站在原地,便问道:“吃过午饭了么?”我心想吃个屁,在院外从早上站到现在。嘴上却说:“禀报大将军,吃过了。”洛殇砸了砸嘴讥笑道:“吃的柳树叶?”
我被气得不轻,但是现在有求于他,将来又要在他手下做事,实在无奈,只好憋着火低头不言语。
洛殇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坐下吃饭。”我索性不再做作,大方的坐于洛殇对面。
洛殇命侍女添了一双碗筷,我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我在这边吃,洛殇却是拿手帕擦了擦嘴不吃了。唤侍女端了杯热茶,慢慢悠悠的喝起茶来。我心想这是你自己吃完了让我给你处理剩饭剩菜呢。
大朵快颐之后,自有下人将桌子收拾干净,洛殇退去身边侍女从身后书架上拿出一摞厚厚的花名册,直奔主题道:“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将这名册内的人通通调查清楚,尽可能的详细。”
我接过那厚厚一摞的花名册,拿起一本粗略的翻看了下,这是一本原徐州军的花名册,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名。大部分都只有姓名年龄和籍贯,只有少数后面记了些违纪情况,一页上面就有十余个人名,我看着厚厚一摞,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全部查完。我抬起头望着洛殇想确定他是不是在耍我,洛殇见我有些疑惑便说道:“自然不是你自己处理,到时候你就明白,但是出了遗漏,哼哼。”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我可以不用每个都亲自去查,但是有任何差池这口黑锅铁定是我来背。我忍着想要拔刀砍了洛殇为老吴报仇的冲动又询问了一些不懂的地方,洛殇一开始极有耐心的一一回答,后面估计被我问烦了,挥手唤进一年近半百的白胡子老头,跟我说道:“其他不懂的地方问周总管。”说罢扭头跟那姓周的老头沉声道:“周安,有空教教这小子刀法,现在身为金吾卫手上功夫不能太差,我手底下可不养闲人。”
那老头忙躬身俯首道:“属下定当不遗余力。”
我望向周姓老者,暗想原来这人便是前朝状元周安。此人在读书人的圈中颇有名气,生于官宦之家,从小饱读诗书。年刚十八就进京面圣,是前朝皇帝钦点的文状元,一朝飞黄腾达入朝为官。空负一腔热血,想要大刀阔斧的改革朝纲弊病。但推出的众多新政被各方阻挠,无限的搁浅。周安恃才自傲,不懂得官场学问,因此得罪了不少人。皇帝倒是欣赏此人才华,一直护着他。终于在周安想要削藩之时,被朝中几大势力所不容,被迫脱了官服,周安年轻时脾气颇是暴躁,离开朝堂之时对着满朝文武骂道:“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终于是挨了一顿板子放回家中种田去了。
年轻时不得志,想不到现在跑到洛殇帐下效力了,看样子混得还不错。这可真应了周安离开皇都之时所说的话,“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满朝不识珠。”
洛殇见老周头应承下来,似乎有些乏了,慢慢的眯上眼睛,挥手示意姓周的老头把我领走,那老头倒是客气:“苏大人,这边请。”我深鞠一躬表示敬意,双手捧着那一摞册子跟老周头往屋外走去。刚迈出几步,身后传来洛殇半死不活的声音:“你今年刚刚及冠吧?”
老周头都这么大岁数了,肯定不是问他。我不情愿的转身答道:“回大将军,是的。”
“可有表字?”洛殇继续问到。
我轻声道:“还没有。”
我虽然年幼时读过些日子私塾,可自打十八岁参军,在青州一呆便是两年,军中哪有人给我取表字。
洛殇似乎来了精神,用手摸着下巴长声说道:“那我便替你取一个,这琴棋书画,琴为上。就叫上琴吧。”听到他取了个好似乐伶的字,我虽然一百个不乐意,但也只能忍住心中不满躬身道:“谢大将军赐字。”
心中不断劝慰自己上琴就上琴吧,好歹是个人名。万一洛殇一会反悔说棋为下就得不偿失了。与洛殇辞别后跟着老周头出了院,来到院外一架马车旁,老周头让手下人接过我手中的花名册放进车内,随后二人上了马车。
这金吾卫说白了其实就是朝廷鹰犬,监查百姓和一些小官,看谁说自己主子坏话就抓起来。若是徐州王冷颜或者洛殇出行,我们便在旁护卫,顺便帮忙维护维护王城内部秩序。跟禁卫一般,没什么实际兵权。看来我从小当将军的梦想这次是彻底破灭,如今成了一个狗腿子,还是那洛殇的狗腿子。
正感叹命运不公,坐于我对面的老周头见我眉头紧皱出声询问:“苏大人,可有何不顺心的事情?”
我摆摆手客气道:“让周大人费心了,总管大人,这吴世风的家眷我们何时去接?”
老周头捋了捋胡子答道:“苏大人莫要心焦,还需苏大人写封书信交待一番,我今日便派人连夜去接。”
受宠若惊的我急忙谢道:“劳烦总管大人了,苏晏感激不尽。”
老周头笑呵呵道:“以上琴公的能力将来必是大将军左膀右臂,徐州之栋梁,老夫将死之人,能多为大将军做些事便死而瞑目了。”
好嘛,合着在这客气了半天,人家还是看洛殇的面子。什么能力不能力的,估计是没看懂我和洛殇的关系在这套话呢。要是让这老头知道我和洛殇不对付,以后穿小鞋能穿死我。
交浅言深,殊为不智。我也不点破,哼哈两句将话题转到金吾卫上,通过老周头详细的介绍我明白了为什么洛殇给我这个任务。
这吕义手下掌管情报之人,现在被洛殇关进狱里每日严刑拷打逼问情报案宗下落,这哥们也是嘴硬,半条命都被打没了仍是不肯松口,除了之前在府内搜出的军中花名册其他一无所获。
洛殇原来培养的情报组织都留在江州本地了,洛殇只带来了不到三十人,人手严重不足,特事特办,便想跟这金吾卫合为一个部门。欲将这金吾卫变为情报部门,让这二十几人培养金吾卫,而这老周头就是这些人的头头,也算是我的上司。
金吾卫下分左右使司。我就是这左金吾卫的主事者,手下差不多将近百人,都是一些刚从军中选出的头脑灵光之人。那右金吾卫的情况相比我们要好上不少,人员几乎都来自半年前去东阳埋伏吕义的那一批人,这批人的统领凭借此等大功封了执右金吾。看来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要到处搜刮情报了。
马车摇晃,我透过车窗望着天边夕阳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