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范东从织云狼狈滚回上海的第二天,忍不住给秦小敏打了电话。
离开织云,他内心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对孙尔雅由满腔同情立即转变为切齿痛恨,对秦小敏由心有怨气变成同病相怜。他早就意识到,孙尔雅一定不会放过秦小敏。孙尔雅既然知道秦小敏过去的那么多隐私,她定会对秦小敏的老公和盘托出一切,而她老公肯定无法忍受,一脚踹掉秦小敏的可能性极大,说不定还会四处找寻自己以报仇雪恨。秦小敏处心积虑跟自己秘密苦恋十来年,现在肯定跟自己一样,也被孙尔雅逼得无路可走了,如果这时还不挺身而出,自己在秦小敏面前还算个男人吗?
范东拨了秦小敏的电话,可是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忙音就是”您拨的电话已停机“。秦小敏到底怎么了?跟自己交往这么多年,她的确做过很多荒唐事,也曾多次蔑视自己的懦弱,但跟自己始终患难与共,从没有出现半点动摇。那天在北京西苑饭店,孙尔雅走后,自己进房间去拿衣物时,她还是那样温柔款款,说想自己留下来过夜,还在劝自己对孙尔雅要死心,说不是你的就求不来,求来了也是一个祸害。前不久在电话里听得出,她虽然情绪不高,但也没出什么大事。就算她现在被老公甩了,也犯不着躲着自己吧?
范东想到跟秦小敏关系最好的一个银行朋友。秦小敏还带她一起来上海见过范东,但是秦小敏保证过,她不知道他们的秘密关系。范东找出她的电话赶忙打了过去,还好接通了。那个朋友告诉他秦小敏跟老公离婚之后,跟一个江东大老板逃到国外去了。范东大吃一惊,忙问什么老板。朋友说是秦小敏在信贷业务中认识的,这个老板欠了秦小敏银行不少钱没还,后来银行催得急,老板怕被抓就跑了,秦小敏怕担责任也跟着他跑到国外去了,江东警方已经开始调查这件事。听到这个消息,范东意识到,秦小敏这下完了,前段时间他看过有关赖昌星偷渡出境的报道,这么一手遮天的人物,警方都誓言要将他捉拿归案,秦小敏毫无资本又如何跑得了,说不定这会儿早给国际刑警盯死了!
范东后悔没有早点去找秦小敏,这样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或许能在关键的时候救她一把,免得她心慌意乱跟人亡命天涯。这样一想,范东更恨孙尔雅了,不是因为她的牵扯,自己不会被忽悠进织云,也不会贪念织云的富贵,更不会做跟她复合的美梦。
正在范东纠结不堪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那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你是范东吧?我知道你刚从织云回来,如果你还想继续留在织云,你现在就到你楼下的上岛咖啡来找我,我正在这里看《黄浦晚报》。
也太惊悚了吧?竟然找到我楼下来了!他忙问:你是谁?为什么找我?
我要送你一单大生意,就看你自己敢不敢接!
什么生意?
你下来就知道了。你怕什么呢?我一个女人还会吃了你?就算要吃了你,你现在比被人吃了又能好到哪里去?你就不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好好地赌一把吗?
范东还想问,可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范东想这肯定是冲孙尔雅来的。孙尔雅写出《织云疑云》,让资本市场突然乱了套,看织云孔董对自己的态度就可想而知庄家有多么仇视孙尔雅了!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孙尔雅,而自己在织云冒充孙尔雅老公,也被他们看成打击目标了。真是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后来一想,自己孙尔雅老公的身份不是假的吗?假的跟他们说清楚不就行了吗?反正这时人家已经等在楼下了,跟破门而入还有什么区别?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不如下去赌一把。
范东哆嗦着下了楼,环顾四周,也没见到什么可疑人等,就壮着胆子进了上岛咖啡。这时候是下午,店里人不多,他一眼就看见一个美女坐在窗边看《黄浦晚报》,仔细看她四周,实在也没有什么危险分子。范东做好心理准备,朝美女走了过去。走到近前,正待开口问话,却又发现对方似曾相识,到底是谁又想不起来了。
请坐。美女朝他招呼:一回生二回熟,我们是熟人了。
美女的确美,朱唇微启,明眸转动,处处让人心醉神迷,这让范东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他心里的戒备却慢慢放松了。
我看着你也眼熟。
我叫水蓝,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只供你拨打的二十四小时专线。
这个自称水蓝的女人说完递过来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片,上面除了打印的一个电话号码,什么也没有。范东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一张名片。那只递给他卡片的手也引起了他的注意,正如《诗经》所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对于阅人无数的范东来说,这样极致的女人就坐在自己对面,也是第一次,她一下就把孙尔雅比了下去,秦小敏就更不在话下了。
我为什么要打你的电话?你是我老板吗?范东问完这句话,很是佩服自己的定力,好歹自己也算曾经沧海,怎会轻易在一个美貌女人面前自乱阵脚?
如果你没有异议,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老板。不过你的基本薪酬待遇还是由织云支付,跟原来不变,他们随后会联系你的。我这里每月还有一万块奖金,如果你工作成绩突出,每月五万也不成问题。我给你的任务就是马上飞去北京,具体地址和联系人我会在电话里告诉你。到了北京,你就是那里的负责人,拥有开支权和人事权。留在那里的一辆全新道奇大捷龙就是你的专车,两个女员工,一个是你的财务,一个是你的助理,另外五个男员工都是你手下的专业技术人员,加你一起八个人,每月工资费用开支三十万,有特殊任务时我会适当增加预算。这个摊子我就交给你了。千万别让我失望!
说完水蓝从包里掏出五万元现金,推给范东说:这五万你先带在身上,其他都由我每月转账给你。
范东猛拍了一掌自己的额头,有响声,而且还痛,确实不是在梦中。五万块就放在自己眼前,伸手可及。他恍惚着说:这是真的吗?你不说清楚让我去干什么,我哪敢收钱?
水蓝很好看地笑了:放心,我不会让你去杀人!再说,拿这点钱去杀人也不够。
范东从水蓝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不容置疑,仿佛一切已经由她决定,他无处可逃。
您的意思是?范东话一出口,发觉自己没把对方看成一个美女,而是已经看成了老板。
你二十四小时监视《财经新闻周刊》的记者孙尔雅,只要有陌生人跟他在一起,你就赶紧查明身份,并报告给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东一听,果然是对付孙尔雅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利用自己来监视她。
我知道你不是她老公,还知道你现在连她男朋友都不是。你恨她对不对?水蓝盯着他说。
你们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不要问了。孙尔雅把报道发出来,必然会有人来找她接头。你这段时间的任务就是全力盯着你的前女友,以及外面来找她的陌生人。千万别让她们跑掉了,跑掉你也得派人盯着,否则我唯你是问!
发现陌生人接头后,要不要抓住她们?
那不是你的事,你只管盯好人,并及时跟我联系,其他的事自有人去安排。
是不是他们杂志社很棘手啊?你不告诉我你的身份,我不会多问,但我相信你们都是玩资本的,其实用玩资本的方式对付这家杂志社并不难。
范东知道自己这么说,对方或许反感他多嘴,但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没想到水蓝并没有责怪他,而是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对付?你倒是说说看。
范东说:这家杂志社严格控制广告业务,资产规模一直做不大,业内声誉虽然很高,但权属关系远不像国内某些报刊集团那么复杂,目前来看它只是一个三级子刊,你们花点小钱就不难收购它,然后让它变成像织云这类上市公司的控股刊物。我查过他们的控股方,也是一家文化企业,不是行政单位,被收购的可行性还是挺大的。
水蓝显然听进去了,肯定道:你这样用心就对了,想不到你还有这方面的头脑!
范东解释:我是学国际金融的,一直没找到对口单位。
你先干好手头这件要紧事,因为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孙尔雅的衣食住行。如果表现不错,你进金融行业的机会多的是。至于其他方面,不安排你去做的事最好不要打听。
范东表态:我一定好好干!再说,孙尔雅也害得我够惨了,如果你们给她点颜色瞧瞧,也等于是帮我出了一口恶气!
水蓝又笑了:想不到你们谈一场恋爱,竟谈出这么刻骨的仇恨来了,佩服!
范东苦笑:我今天这么惨,全是拜她所赐!唉,还有人被她害得更惨呢!
水蓝质问:现在有了新任务,你还觉得惨吗?
范东忙纠正:不惨,不惨,我这是遇到贵人了,把我一下从地狱拎到了天堂,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走运?
水蓝点醒他:你的贵人是织云的孙司机。
范东更迷糊了:孙司机?与我何干?
水蓝淡然道:那天你离开织云,孙司机把车停在路边问你,结果你匆匆坐出租车走了。我当时就坐在他的车里。
哦,记起来了,当时车里是坐着一位美女,只怪自己当时晕头转向,有眼不识泰山!
范东说着,再次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孙司机知道自己跟孙尔雅的关系,肯定是他把这层关系告诉了车里的水蓝,水蓝再对自己展开调查,知道了一切,由此选定自己来监控孙尔雅的行踪。他们真是有钱!有钱真的能使鬼推磨啊!
晚上,在赶去北京的机场路上,范东接到了织云袁代表的电话,他满嘴客气,问范东怎么不声不响就离开了,弄得公司大股东很有意见,想见他都没见着。范东也学乖了,说上海这边有急事处理,所以匆忙赶了回来,下次有时间会回织云的。袁代表说每月工资、奖金都会打到他卡里,在外面工作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织云孔董说欢迎范主任随时回织云,招待所的房间还给他留着,办公室也给他留着,一直等到他凯旋。
提到招待所,范东想起温柔似水的柳青青,不为别的,就为柳青青他也想再回织云。
他绝没有想到,此时柳青青正在卷入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暴之中。
二
在柳青青陪严磊喝得大醉的第二天上午,一阵电话铃把严磊从梦中惊醒,他迷迷糊糊摸过电话一看,是孔董,于是手忙脚乱地接了。孔董说公司班子召开了关于他的问题的紧急会议,经过孔董和杨总的耐心疏导,班子初步达成了一个新的处理意见,形势对他十分有利,让他赶紧去孔董办公室。
严磊放下电话静坐了一会儿,感觉眼前没那么摇晃了,只是觉得头大。他跑到卫生间,用冷水龙头冲了一阵脑袋,等清醒多了才穿上衣服匆匆出门。路过招待所前台时没有看到柳青青,心想只怕是昨晚陪自己喝酒喝多了,还在家里休息呢。昨天晚上自己一边跟柳青青碰杯,一边讲述自己的人生故事,同时也吐露了不少织云高层之间的人事纠葛,特别是对孔董和钱书记颇有微词。现在想起来,就像是给自己在织云的日子开追掉会,在全公司唯一理睬自己的女人面前给自己画上一个悲壮的句号。然而,刚刚接到孔董电话,又觉得这个句号画得太匆忙了点,对孔董的抱怨也有点过头。严磊边走边想,如果人生还能重来一次,一定再找柳青青好好喝一顿,把那些说过头的话都收回来。
严磊进了孔董办公室,看着杨总也在场,就朝他点头致意,然后诚惶诚恐地坐下来。
孔董照例把曹秘书赶出去,再亲自关上门,又上了锁。
孔董感慨道:严磊,你倒是逍遥自在啊,听说昨天晚上还跟柳青青一起喝茅台!你知道把我和杨总害得有多惨吗?昨天从下午研究你的问题,一直弄到晚上,开完会我和杨总晚饭都没吃,又为你的事忙到凌晨!
严磊心里一惊,连喝酒的事都曝光了,恐怕自己对柳青青抱怨孔董的事也瞒不住了!他嘴上却说:孔董辛苦!杨总受累!为我严磊的事日夜操劳,我对不起两位领导,改日我请你们喝茅台谢罪!
孔董连忙止住他:喝酒就免了!现在不光群众,连班子成员都看不下去了。我们两个还跟你牵扯不清,说不定明天就有人告到上面,把我们说成你的后台!我本来是让你装孙子,没想到你就是真孙子,现在送也送不得,甩也甩不掉,真是一点也不省心哪!
严磊听着孔董一番话,终于琢磨出他们的态度--对自己肯定是保而不是弃了,但不敢乱插嘴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感谢孔董和杨总成全!再生之德日后定当厚报!
孔董拿手指点着严磊:你别恩将仇报就行!具体会议精神就让杨总给你通报一下吧。
杨总字斟句酌地告诉严磊,在昨天的班子会议上,七个高管除了孔董、杨总,剩下的五个人中有四个建议将严磊收受开发商康老板两百万的案子上交给市检察院,他们说虚拟股权激励可以放弃,当时签订的班子成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保证书也可以撕毁,但是绝不能留着严磊这粒老鼠屎。他们的看法是,严磊走到今天这一步,导致班子的和谐和团结遭到了空前破坏,与其最后被一锅端了,不如各人自扫门前雪!关于严磊的问题,只有沈总提出了不同看法。他说班子寿命也就是五年,时间还剩下四年,今天严磊犯事就送走他,谁能保证明天就没人犯事了,到时是不是也得送走他?不送严磊能服吗?如果送走,谁又能保证那个犯事的人不是自己?严磊是偶然事发,天有不测风云,谁敢说自己不会碰上下一个偶然因素。沈总说将心比心,就事论事,严磊犯的错误可以让他自己弥补,让他花钱买教训,只要他还有能力赎罪,就不是一个问题,实在没能力再另当别论。孔董、杨总都支持沈总这个意见,所以再一次表决时,袁代表也站在沈总一边,出现了四对三的情况。经过孔董几个小时做工作,除了钱书记,其他人对保下严磊基本没有异议。刚开始大家想让严磊把康老板那两百万和办公楼装修回扣十七万都吐出来,上缴公司财务,后来孔董说那样反而不好做账,不如认同严磊跟康老板之间的借款关系,让严磊把借条和收条都找来复印一份留在钱书记那里做销案依据,至于还不还给康老板,那是严磊跟康老板之间的事。谈到对严磊的处罚时,孔董提出了严磊自己的建议--即从他的虚拟股权激励里拿出一部分匀给班子其他人。关于严磊应该拿出多少虚拟股权,班子成员争论很激烈。钱书记说应该全部剥夺严磊的股权,以儆效尤。沈总则坚持适可而止,如果全部剥夺严磊虚拟股权,还不如将他直接送进检察院。最后在孔董、杨总坚持下,达成了剥夺严磊30%虚拟股权即三十万股的决议,其中孔董、杨总表示不参与分配。最后在孔董主持下,给钱书记、沈总、刘总各分配五万股,给司董秘、袁代表各分配四万股,剩余七万股留作公司机动股权,奖励有功有贡献者。这次钱书记审查严磊有功,特地从公司机动股权中再额外奖励他两万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