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范东的无耻供认，孙尔雅觉得天旋地转。她见过不少黑幕，但还没见过这种情况。她也见过不少倒霉的人和事，但还没见过像自己今天这么倒霉的时刻。一种被愚弄的屈辱感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她明白了，刚才秦小敏在床上说的都是假话。这个婊子这个时候还说假话！还想继续玩自己，真是杀人不见血！原来，她口中的念叨的那个情人，竟然就是自己的男友，还是自己即将打算与之结婚的男友！
这世道究竟怎么了？我孙尔雅是前世做错了什么，还是今生招谁惹谁了，竟遭遇小人如此这般的作贱？
不能轻易让眼泪流出来！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软弱！她在心里命令自己。血债血偿，自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的。她把手伸进皮包里，摸索了好一阵。范东以为她又要拿出什么证据来，结果她什么也没有拿出来。她控制住愤怒问道：范东，你跟秦小敏的丑事是不是从高中就开始了？
生怕她再度大声怒吼起来，范东只好老实承认：是的。
这么多年以来，包括她结婚以后，都没有断过？
我尝试断过，但是她断不了。
你就不怕她老公知道？
也怕，但她说越怕越刺激。
你跟我在一起，还跟她鬼混，是不是也觉得刺激？
我是真心爱你的！但是我又怕她伤害你！
少说废话！你一个男人这样说，还要不要脸？
为了你，我每次跟她提出分手，她都威胁我，说第二天就会告诉你一切！
这么说，你是受尽了委屈啰，我是不是还要谢你？
我知道对不起你，我一开始就应该跟你坦白的，但是这样，你肯定看不上我。
好，我现在看得上你了！你跟我说实话，上次我去织云采访，你是不是跟秦小敏又鬼混到一起去了？后面还有过吗？
你去织云那次，是她来找我的。我本想拒绝，但她说恨你没帮上忙，还在网上曝光了他堂哥秦志邦，所以要报复你，我怕她真找你把事情闹大，就……你就陪她上床了！那几天你人都虚脱了，是不是因为干这个？
和她在一起三天三夜。除了周末，我还请了一天假。她说我把你当公主，也要把她当公主，说你怎么玩，就必须跟她怎么玩！不然决不放过我们俩！
呸呸呸！后面还做过这种丑事吗？
这个……是来往过两次。一次是你来北京之前，她骗我去江东，说你跟她说到北京之后就甩了我。还有一次是你来北京后，她又到上海，说是你派她来给我打预防针的，让我继续好好哄着你，一直哄到你想结婚为止。她的原话是要玩死你这个骄傲的公主！
……
一切如此残酷，但事实都摆眼前。通过这一段对话，孙尔雅彻底明白了，自己一直活在一个阴谋之中，掉进了一个以玩阴谋为乐的闺密的圈套里。为了对付自己，秦小敏不惜玩火焚身，设计对付了那个喜欢自己的青涩男生，还刻意把青梅竹马的情人介绍给自己做男友。她施展双面间谍的手段，让别人落入她的色情陷阱，她却躲在背后偷偷发笑。她所有的目的只为打败自己，为了摧毁自己努力营造的一切。从范东的礼物，到范东生病，再到范东偷窥，都是她居心叵测的杰作！即便自己逃到北京，她都能遥控着范东，让他千里迢迢地取悦自己。真想不到啊，这个婊子竟然操纵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生活。如果再往前一步，自己给范东在北京找到工作，并且步入婚姻。秦小敏也就操纵了自己的一切，等于毁掉了自己一辈子！
看到孙尔雅问过自己之后不再大吵大闹，范东松了口气。以往不管怎样犯什么错，只要无耻地放下自尊，老实回答她的所有问题，最后都会获得她的谅解。这次看来也不会有问题，他颤抖着身子对孙尔雅说：我早就看出了秦小敏心如蛇蝎，一直想摆脱她，但都没有机会，今天终于彻底解脱了！不管她，我们走吧！
说完，范东不顾自己没穿上衣，伸手想牵孙尔雅，好像急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似的。
去你妈的！孙尔雅见他如此，抬手就是狠狠一个耳光，然后反手再抽了一个！抽完耳光，她撕心裂肺地喊道：去死吧！你们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刚一转背过去，孙尔雅的泪水就夺眶而出！她跑到电梯间，胡乱一顿猛按，可是电梯迟迟不来，她转身飞跑进了消防楼梯。
二
一觉醒来时，孙尔雅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感觉分不清白天黑夜，在洗手间，她下意识地照了一下镜子，把自己吓了一跳！镜中哪有自己，分明只有一个鬼：脸色苍白，印堂发绿，眼神呆滞无神，一头乱发像个疯婆子。她条件反射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冰凉冰凉的，又摸了双手，怎么没有一点感觉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稍微使劲想一下，就头疼得要命。她倒在沙发上又闭上双眼，静静地什么也不想，又昏睡了过去，她才慢慢进入到一个梦中。她在一片枯黄的草地上狂奔，觉得累了，便跟着妈妈回到家里。开始她拼命地想爬到双层床的上铺，每当快要爬上去的时候，她总会掉下来，每次掉下来都会踩到妈妈的身上。听到妈妈哎哟一声倒下，她慌了，连忙去看时，却看不到妈妈，只看到自己下铺秦小敏的那张脸。
孙尔雅被这个梦惊醒了。她坐起来时，发现自己眼角已然挂着泪，泪珠倏地一下滑过脸庞，滚落到布艺沙发上，不见了，只留下一点湿痕。她耳边顿时响起自己喜欢的摇滚歌手王磊的原创歌曲《哭》：
我感觉/我感觉到了/有一股特殊的痒/是心情刺激着思想/化成水/它是一颗泪珠/从我的脸庞/滚到胸膛/好久没有了/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竟然哭了/我竟然哭了。
当这首歌曲在心底反复响起的时候，孙尔雅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海水，奔涌而出，流经嘴边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一股又苦又咸的味道。她一动不动，任由这场苦咸的洪水一次次汹涌奔袭，淹没掉她所有的过去和未来。
泪水流干之后，孙尔雅才感觉到了饥饿。她跌跌撞撞地趴到冰箱里找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蛋糕，咬了一口，看包装盒才想起是范东买的，心想他不会在这里面下毒吧，还有什么恶毒的事情他做不出来呢？便马上不吃扔掉了。就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之后，她突然醒过来了--原来自己怕死！既然不想死为什么不好好活下去呢？就算为了复仇也得活下去！
她挣扎着起来烧上水，又跑下楼去，在小超市买了一堆食品饮料，准备好好安慰自己受苦受难的肠胃。当她吃着苹果打开手机时，发现已是第二天晚上七点了，这才想起旷工了一整天。她记得今天有个总编会，要专门讨论自己的选题，就想给孟夫子打个电话解释，又意识到早下班了，说不定人家已回到家里了，只好作罢。
孙尔雅一口气吃了一个苹果、半个西瓜、两个面包、两包泡面、一包薯片，又喝了一罐红牛，才感觉全身的温度开始回升上来，一团郁闷纠结的心情慢慢被化开，心中顿时畅快多了。有吃有喝真好！孙尔雅像基督徒一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口中念念有词：感谢主赐予我食物，让我起死回生！
吃饱喝足之后，昨天下午在西苑饭店发生的一幕开始回到脑海中，孙尔雅挥动意念的剪刀，却怎么也剪不掉这一段记忆。那些记忆的颜色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黑白两色。既然一切在自己眼里非白即黑了，事情就变得无比简单。她开始疯狂地翻起自己存放的名片。记得在江东的那个饭局上，秦小敏的老公给了自己一张名片，是的，杨总。这个男人比自己强不到哪里去，他同样被秦小敏蒙在鼓里。既然对手已经联手出招，两个可怜虫为什么不能互通消息呢？
终于找到了那个杨总的名片，还好，地址邮编都有。孙尔雅从手提包里找出一个录音笔，打开听了一下，正是昨天下午自己跟范东的对话，人物、时间、地点、故事等要素一个不少，声音也十分清晰。她把这段录音拷到一个新U盘里，又写了一张纸条：杨总，我是孙尔雅，上次见过，同是天涯沦落人，请您欣赏一段录音，对话人是我和范东，这是我在北京秦小敏酒店房间门口所录，一切尽在不言中，请多保重！
孙尔雅把纸条和U盘塞进一个牛皮纸信封，准备明天一上班就快递给江东的杨总。
做完这件事，孙尔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当她低头看到范东的拖鞋，就觉得还有一些重要的事，需要马上去做，一刻也不能耽误。她先是把范东用过的东西，拖鞋、牙刷、毛巾、内衣、袜子等所有用品包括安全套统统扔进一个垃圾袋。又把两人共用过一切，包括牙膏、香皂、浴巾、床单等也扔了进去。她脑子里闪过一个词：消毒。对，她要给这个地方彻底消毒！现在，范东就是一个菌毒源，他经手的一切都会危及自己。想到这里，孙尔雅跳了起来，觉得沙发和椅子都不能坐了。这些都是房东的，不能乱扔。但椅子必须好好清洗，沙发套也得摘下来，等干洗店洗了之后才能用。
一口气又忙了很久，才觉得差不多了。孙尔雅拿鼻孔四处嗅了几下，总觉得哪里还有范东的难闻气味。她又翻箱倒柜找了一阵，最终在一本相册里找到了。这是一本她跟范东的合影相册。她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发现了两张她跟范东、秦小敏三人的合影。一张是秦小敏把范东介绍给她不久照的，那天秦小敏来上海，范东从火车站接到她之后，在一家咖啡吧等孙尔雅下班，照片就是在咖啡吧照的。当时孙尔雅拿着相机对了很久的焦距和光圈，秦小敏和范东在镜头里晃来晃去，经常把头靠在一起。现在想起来，这两人的举止其实是一种公然宣战。那时，自己把秦小敏当成恩人，一点也没察觉。当自己把相机交给一位服务生之后，还凑到他们身边做了一个逗乐的表情。从这张照片来看，范东始终把头跟秦小敏偏在一起，两人得意的表情一模一样，只有自己像个背景板上的陪衬，傻乎乎的。范东还刻意在他跟孙尔雅的头部之间做了个奇怪的手势，这下两人距离显得更远了。还有一张是今年六月三人在金茂大厦顶部拍的，范东左拥右抱，范东左手放在孙尔雅的腰部，右手却明显搁在秦小敏的右胸边上，其中两根手指几乎是搭到秦小敏的乳房上。范东的脸上充满得意之色，秦小敏显得无比自信，孙尔雅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这张照片充分展示了孙尔雅的美貌，尤其是跟秦小敏相比，由于光线的原因，秦小敏的肤色显得更暗了。孙尔雅不止一次地看过这张照片，并把它放到办公室的电脑屏幕上，从来没有看出什么不对。今天再一看，一切阴谋都写在这张照片上了，两人多年的秘密昭然若揭！只怪自己粗心大意，从没往深处想过。孙尔雅联想到跟秦小敏的对话，对方曾多次说自己傻，想不到自己傻到了这个份儿上！
她把范东的照片、合影一张张撕毁，在烟灰缸里烧成灰烬。轮到准备撕毁这两张三人合影时，她突然停住了手。她转而在照片背面分别写上“秦小敏、范东、孙尔雅”，然后再写上照相时的大致年月日，又分别加上一句：离秦范奸情暴露××天。她把这两张照片塞进了准备寄给秦小敏老公的那个牛皮纸信封里，心里说杨总你去慢慢欣赏吧，再让你的宝贝老婆给你讲解她的浪漫情史！
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孙尔雅拎着几大袋垃圾下楼，把这些东西扔到离大楼最远的一个垃圾桶里，然后她拐进一家又一家小商店。她想买一挂鞭炮到房间去放，把所有的晦气都赶跑！令她失望的是几乎所有商店都不卖鞭炮，最后一家店老板告诉她，北京市区禁放鞭炮，那东西跟手榴弹一样，大妈们发现可要抓人的。
在街头狠狠遛了一圈，孙尔雅十点多才回到住处。很多东西都被处理掉了，房间显得空荡荡的，孙尔雅却感觉干净坦荡多了。垫了一件自己的衣服在沙发海绵上，她坐下来打开电脑，习惯性地登上了QQ，一大堆信息爆了出来。她一个都不想看，一阵连续点击关了。她依稀记起一位网友警告自己“防着你男友一点”，后来又在脑海里搜索出AK47这个网名，回头去查AK47的聊天记录，结果又发现更多留言：
在吗？
活着吗？
跟你聊聊老鼠仓的事，有兴趣吗？
怎么回事，真被人做了？
……
老鼠仓？赵毅老鼠仓？孙尔雅摇摇头，清楚这事已经过去了。现在她感兴趣的好像是织云老鼠仓，还不知道今天总编会通过了选题没有？上次AK47说庄家要坐庄织云，必须完成两个控制，一是控制上市公司，一是控制上市公司的高管，莫非他要讲织云高管的老鼠仓？她马上进入了状态，发现最后一条信息是十几分钟前发出来的，估计AK47还在线上，她马上回复：我上来了，洗耳恭听！
想了一下又在键盘上敲出：你想说织云老鼠仓？骗我是孙子！
才被坏人恶骗了一把，孙尔雅再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等了两分钟，AK47终于回复过来：你才是孙子！不是自称“孙子兵法”吗？
是的，第一次跟AK47联系上，在织云科技股吧临时注册时用的就是“孙子兵法”。这家伙记性还不赖。
想起来北京后一直联系不上他，孙尔雅回复：我看你也不靠谱！
AK47：怎么？被男友甩了？
孙尔雅：胡说，是我甩了他！
AK47：好，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孙尔雅火气上来了：你幸灾乐祸是不是？
AK47：你很痛苦吗？
孙尔雅反驳：谁说的？我想放鞭炮庆祝呢！
AK47：那可不行，北京禁止，有我这句话不就行了？
孙尔雅：谁告诉你我在北京？
AK47：在上海，你甩得掉男友吗？这才多久啊？
孙尔雅明白他是指来北京之前，一起聊过这个话题，离今天还不到二十天时间，想想在上海被人瞒得紧紧的，哪有可能揭穿他们？如果真要庆幸的话，是应该庆幸自己来了北京，才逼得那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现了原形。
不过这跟AK47有什么关系啊？孙尔雅留言：你为什么躲我这么久？上次说那么多，一会儿又玩失踪，吊我胃口啊？
AK47：别怀疑我，我也有难处！
孙尔雅趁机质问：你知道这么多，又说庄家是“东僧”章陕，莫非你跟他有关系？
AK47：不要纠缠这些问题，否则我就走人。
孙尔雅妥协：好，我不问。但你要我写文章，总得让我相信你吧？
AK47：你大可以放弃，我还不相信你呢！
孙尔雅埋怨：我在明处，你在暗处，总觉得你像个鬼一样。
AK47：看过《聊斋》吗？鬼比人有情！
一听这话，孙尔雅又想起那两个闯进自己生活中的人渣。
她回复：没错，人比鬼无情！是不是我也变成鬼，你才愿意跟我说实话？
AK47：不用变鬼，你迟早会知道一切。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孙尔雅好像捕捉到了一丝什么气息，她写道：这么恨章陕？是不是杀父之仇啊？
AK47半响才回复：你不是也恨黑庄吗？坏人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孙尔雅把仇恨转移到范东、秦小敏身上，产生了强烈共鸣。她回复：你说得对极了，坏人都是过街老鼠，必须人人喊打！
AK47：时间不多，你要加快写文章的速度。
孙尔雅：那你快给我内幕资料呀！
AK47：内幕不是问题，但我们必须相互信任。
孙尔雅提议：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反正我只能赌你了。你很难找到比《财经新闻周刊》更好的媒体，我也必须借助你的内幕资料才能写好文章。我们算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吧，相互利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