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永始帝都,浩然书院。
相同的报告却是张贴到了一堵萧墙外侧。只见此处三堵萧墙并立,分别上书“天”、“地”、“人”三字。三堵萧墙内外两侧均贴有不少类似的纸张。此刻这张报告正是被贴在了上书“人”字的萧墙外侧之上。
见萧墙上又贴新纸,很快便有人从各处走来。或单人独行,或三两成群,俱是一身白衫,旁人看之,不由不心生两字:“干净”!白衫文人或青年、或中年、抑或少年孩童,有负古琴者、有携棋盘者、有佩长剑者、有端酒杯者,尽皆走了过来。
“可怜这位周韬师兄,苦修文道三十载,一朝死无葬身地。生为书院人,却不能死于书院内,令人扼腕。我要赴那雍州,将周韬师兄的尸骨法器带回书院安葬。诸位师兄弟,可有愿与我同行者?”一名手执宣笔的青年,读此报告,愤慨向众人道。
“周韬师兄定是为挽救一县百姓而出手,可惜未能竟功。如此邪修,以他人如猪狗,视人命为草芥,此时不诛,更待何时!”一佩长剑之青年愈说愈是慷慨激昂,几欲当场拔剑长啸,“我便与苏兄同往,定诛此獠于我湛卢剑下!”
“苏师弟惦念同窗之谊,前往迎回周师弟遗体,如此仁爱之举自然甚好。”一名手握书卷之中年男子环顾四周,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此书卷中年看向执宣笔、佩长剑二人,目光定格在腰佩长剑的青年身上:“然而李师弟你前往却是不妥。你已入二重天阙好生青霄,如此不辞奔波去斩杀先天修士,岂不是有失身份?今若以二重天阙实力,斩杀一重天阙修士,不是虐杀,又是什么?和此修士以一重天阙实力虐杀未修行之凡人,又有何区别?不妥也。”
“师兄所言差矣。”佩剑青年振声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如此邪修,既敢倚仗自身修为屠戮无辜凡人,当知他日定被修为更高者屠戮。福祸无门,惟其自取也。”
“师弟莫不是已然忘却先贤之言?”书卷中年正色道,“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者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你今日以大欺小,来日定有他人效仿。这不是播其恶于众也,又是什么?”
佩剑青年大笑一声,高声道,“徒善不足以为治,徒法不能以自行。有善无法,不能行仁也;有法无善,所行非仁也。入院之日,我便立下心誓,今生愿以仁为善、以剑为法,以我手中之剑行我心中之仁,斩尽天下诸邪,以保朗朗乾坤。”执剑修士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朗朗乾坤”之时,已化为一声长啸,振透楼宇院阁,响彻四方寰宇,直上天重九霄。
周围众人被佩剑青年激情所震,均不作声。佩剑青年看向执笔青年,朗声道:“苏兄,久拖不美,咱们这便出发如何。”
执笔青年从刚才振聋发聩的长啸声中回过神来,笑道:“正有此意。”说罢两人便欲离去。
“今年招生大典快开始了,两位师弟快去快回,可别误了此盛事啊。”旁边一名背负古琴之青年忽然微笑开口,声音清越,有一种敲冰戛玉之美。
“谨遵师兄教诲。”苏李二人深鞠一躬,转身离去。
围观众人亦纷纷散去。
负琴青年缓步踱到书卷中年面前走到,清声道:“李师弟文心通明、剑胆澄澈,难怪老师将湛卢传授。今年招生大典,李师弟应当就能升入内院,与我等同坐了。”
书卷中年眉睫微蹙,看向苏、李二人离去的方向,目光之中似带有忧虑:“我只是担心他保不住湛卢啊。湛卢向来不到五重天阙中极景霄不能传授,更是从未授过外院之人。今他方才二重天阙好生青霄,便得授湛卢。未入内院,他也不知道湛卢对我书院的重要性。我一向阻他出院,便是因此。此次是他得传湛卢之后首次出院,不知是福是祸啊。”
“你既一向不放他出院,为何今天又突然放了呢?”负琴青年侧头看向书卷中年,嘴角浮起笑意。
书卷中年目光炯炯,看向无尽的远方:“他刚才那一番心誓,却是让我想到了书院记载上,中古时期的太白师祖啊!”书卷中年长叹一口气,“怪不得老师传其《太白剑道》,老师眼光洞彻未来,我等不及啊!”
“他得了《太白剑道》?”负琴青年震惊道,回过神来后,叹了口气,“李师弟果然好福分哪!书院这等紫霄功法,连我都未曾得见,竟被他得去了。比不过、比不过啊!”负琴青年摇头苦笑道。
书卷中年看向苏李二人离去的方向,颜色一正,身周浮现出一股莫名的压迫气势:“此次我放了他出去。他剑心虽坚,却缺中庸平和之意,刚过易折。若是此次湛卢遗失,我必亲自出院,追回湛卢。”
“你要出院,那还得了?”负琴青年并未将书卷中年的话语放在心上,“我却是觉得,他此番出院是件好事。我浩然书院中庸平和日久,天下修士竟已忘了我文道的杀伐手段。只是可怜那几个邪修,希望李师弟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
相比于关联势力消息的快速流通,其他势力的消息传播速度要更慢一些,几天之后才流传开来。
梁州,兴元城。
今日,兴元城酒馆茶肆、街前巷里,百姓们正在讨论着北边雍州一个县城上万人口一夜死亡的怪事,声音传到了远处街道上的一名青年僧人耳中。青年僧人头顶光秃,眉眼低垂、粗布麻衫,右手托一佛钵,左手捏着一串长长的念珠,缠绕成两圈,一端捏在青年僧人手上,一端垂至空中。
闻听此事,青年僧人眼中露出慈悲之色,轻念一声“阿弥陀佛”,握有念珠的左掌之间,拇指与其他四指轻轻掐动,便转道向北而去。只见他每迈出一步,就出现在数十米开外,周围百姓却并没有察觉到异常,仍在自顾自地谈论。如此短短几步,青年僧人就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罗荒野,突厥王庭。
一处修士来往交易的道肆之中,个别修士们也在议论着此事。一名黑袍老者,全身遮于黑袍之下,只露出一张枯槁容颜,闻听此事,嘿嘿一笑,发出好似打铁的风箱一样的呼呼声:“上万人口的精血生魂么?莫不是在炼制一柄邪道法器?嘿嘿嘿,老夫却是要去看看。”说罢化作一道黑烟骤然消散,宛如从来没有出现过。
*******************
白汝江自西南滔滔而来,向东北滚滚而去,荡起无数砂砾,卷动亿万鱼虾。江边一灰衫孩童合上手中的《大九洲与小九州》,心中暗道:“到了此白汝江,便已出了雍州,离开了万古皇朝的范围,不在赤县神洲之内,乃是白汝冀洲了。接下来,却是要再横穿整个白汝冀洲,方才到那开无合洲,再去找那离魂宗的山门。”
刀霸站在河边,照了照自己的脸:“肉体的损伤倒是已经恢复了,毛发已长出了不少,却还是能看出雷劫劈过的痕迹。现在事情应该已经闹出了动静,该来的人应该都来了,当时雷劫肯定也留下了痕迹。再往前行,便离九穹山太上教不远了,很可能会遇到修士,我这模样,却是让人一看便知有问题。”刀霸又摸了摸自己被雷劫劈得焦黑、还没完全长好的眉毛,“要不把毛发剃了?或者遮起来?不行,这更是欲盖弥彰。如此,只能先在此潜修,等雷劫的痕迹恢复了,再做打算。”
刀霸纵身一跃,潜入江底,如一条游鱼般逆流而上了半个时辰,估摸已离原地数百里之遥,便挖开江底一侧岩土,破开一个十数米长的通道后,逼出江水,震塌来时的通道,形成一个密封的水下洞穴。刀霸盘腿而坐,叹道:“虽自问没留下什么线索,但天下修士手段何其多也,还需早作谋划。可惜还是境界低微,不足以布置阵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说罢看向黑水县方向,自言自语道,“就算要找到我,也得是同道邪修先找到我才行啊!不然我这一番功夫,岂不是全成了笑话!”言罢闭目,开始修炼。
****************
另一边,黑水县城中,从其他各地临时调来的官兵衙役,正在出出进进,收敛各家各户的尸体。钱府一家人已暂时搬到城外,扎了几个帐篷落脚。钱家二老发誓,在城里没恢复人气之前,他们是打死不会搬回去的。
此刻,钱家众人正聚在一处,看着面前的这名外貌二十五左右、一身干练劲装、短发箍于脑后的青年男子。正是牧天司吴有权,离此最近,率先赶到。他已从城内转了一圈,确认报告无误无漏后,召集钱家众人前来问话。
“全县两千多户,惟你家安然无恙。告诉我为什么。”
“回禀大人,草民也是一概不知啊。一觉醒来,县城大变,草民至此仍觉犹在梦中。”钱老爷答道。
“你们可看清是何人所为?”
钱府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答话。
“最近几天,你家可曾发生什么怪事?”
“没有什么怪事啊,好事倒有两桩。”钱老爷答道。
“哦?”吴有权来了兴趣,“何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