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互有情谊的离人久别重逢,擦肩那刻该是放声地笑?还是该失声地淌出些泪花来?我寻不到答案。可此情此景,他和她终是没有笑出半声来……
初晨的柔光透过草地上老柳的枝条,似在草地上铺了一层花斑毯子,草地上坐着的儒雅书生诗文朗朗,耳朵乍一听,鼻子还能嗅出股浓浓的书香。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从书生口中传出的诗文悄然断片。这也就罢了,“If—you—shed—tears—when—you—miss—the—sun,you—also—miss——”连国人最最熟悉,并且熟悉过头的洋文也跟着一起断了。
好像李白、泰戈尔等大家将诗词写到一半就写不下去了,都徒留半纸败笔任后人读品。可事实并非如此,名家写的诗都很完整。无法想象,让书生将如此惊艳的名诗都是搁浅的事物,到底惊艳到了何种地步。谁知,让他们弃诗文于不顾的原因竟是碎石路旁突然走来的一个女子。看来,老祖宗的脸是被这一帮继承衣钵的后生小辈丢光的。他们停了口,抬头看向了碎石路的方向,似是在欣赏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要知道,在这儿女情淡薄的名牌大学中,这种现象是极为反常的。
碎石路上的少女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脚步并没有因为这一怪异气氛有所紊乱,想是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她的怀里揣着一摞沉甸甸的书,披肩的长发随着校园里参拌书香的晨风轻轻飞舞,墨色的亮发没有显现出多少凌乱,浅粉的长裙摇摆,一眼看去,确似一个踏枝而来的精灵。
路旁的行人忍不住内心的躁动,不禁偷偷侧目。不论男女,不看还好,一看,眼睛便由不得自己。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人们开始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灵秀之地才能育出一位如此灵气逼人的少女。
晨光微凉,碎石道路后侧的垂柳下站着一位略显消瘦的男子。他抬起了右手,然后轻轻的扶在了柳树上,微微抬头,如那草地上书生一般的看向了碎石路上的少女。只是他与其他男子的一脸沉迷不同,那波澜不惊的神情里仅是带了无尽的怀念。晨风再次吹过,垂柳摇,他却未动。一身一看就知道洗了无数次的粗旧衣服,在他的身上竟有几丝返璞归真的沧桑感。衣服虽是老气,却也干净。
偶尔瞥到他的路人都会多留意一眼,因为他与这里的莘莘学子太过不同,从穿着到气质,从神色到形态,竟是寻不到一丝相似之处。他并不属于这里,只是个不久后便会飘荡到别处的过客。年龄不大的他,目光中却有狡猾市侩才能拥有的深邃。如今从不刻意装扮自己的他,却因棱角分明的坚毅面容看上去无比出众。他胸中怀有的东西,与那些莘莘学子相比想是太过不同,好像太重,又好像在学子的眼里太过俗气。
他左手里捧着一封信件,看着那如精灵一般的女子一直在犹豫着什么。扶柳的右手由手掌慢慢变成了拳头,看着她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心有不甘。最后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心中也终是有了一个决定。
从垂柳旁走到路上,他刚好拦下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古灵精怪的黄发小男孩,小孩开口便是一口流利的英文,并在说话时还带有明显的动作。路上经过的成年人大多是老外也就罢了,连小孩也不是染了黄发的中国人,男子一时有些感慨。想是在这里洋文要比中文更加流行,也更加熟练,可能再过些时日,母语为何物也没有几人晓得了罢。
男子并不打算开口,一是因为他的英文并不那么流利,二是因为即使不说这个聪明的小孩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他对着这个热心小男孩,神情复杂的用手指了指前方渐行渐远的少女。
小孩瞬间意会,低头看了看男子手中的信封,脸上就挂起了个诡异的笑。然后他一把将信抢过,一溜烟的向着男子指着的少女兴奋奔去。
“姐姐!姐姐!(英文)”小孩嘻笑着跑到了女子的身后,兴奋的说,还轻轻拉了拉少女的浅粉衣裙。
少女听到了小孩的叫唤,淡笑着回身,她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闭开间,一种倾城的美自然流露着。她对小孩说话时蹲下了身子,还摸了摸小孩的黄色长发,然后用她那独有的清脆嗓音问:“小朋友,找姐姐有什么事吗?(英文)”
少女对小孩甚是和蔼,如此一口流利的英文脱口而出,如果不是她那一头自然的黑发出卖,完全可以去充当一个外国白人了。
“捺!有个帅气的大哥哥让我送信给你呢!(英文)”小孩笑着,忙将手中的大号信件递了过去。
她扫了眼小孩手中的信,并没有忙着拿到自己的手中,而是浅笑着自语道:“这个左胜杰!舞会上想请我一起跳舞就跳呗!还跟我来这套,到是太过孩子气了些。”
左胜杰是与她走的最近的一位男生,当然,也是她众多追求者中的一员。她看到信件,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他。
少女从怀中腾出一只手来,将小孩手中的信件接过,调笑道:“你那个胆小的哥哥跑哪去了?怎么不敢自己来送呢?(英文)”
听到少女的话,小孩忙抬起了一只手指向身后的不远处,边回头边道:“那,那,大哥哥就在——(英文)”
最后的那个“那里”被小孩咽进了肚子里,因为当他回身去找寻那位口中的大哥哥时,大哥哥已消失不见。
“明明刚才还在那里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英文)”小孩低下了头,有些失望。
少女察觉到了小孩的情绪变化,忙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好了,好了,别不高兴了。我知道那个大哥哥刚才在那里呢,也知道那个大哥哥是谁了,你快去玩吧!(英文)”
少女的安慰很有效果,小孩听到她的话,又开心的笑了起来,然后一溜烟的又跑走玩耍了。
见小孩兴奋的跑远,她浅笑着低头扫了眼信封。但,当她看到信件上信件主人用自己独一的字体书写的十一个大字时,浅笑一点一点的开始消失,在某一刻,神色再也不再那么平静。
“掷——给——初——恋——的——最——后——一——封——情——书”,字体并不美。没想到时隔多年的她,还是如此熟悉。她的眼角顷刻变的湿润,神色也变的柔软起来。怀中的书齐刷刷的掉落在了地上,可她手里的信封却被握地愈来愈紧。
本来惊叹她不凡容颜的路人,此时变得无比吃惊。他们惊叹,如此出尘的女子,原来也有掉落凡尘的时候。他们开始好奇,让她掉落凡尘之人到底是谁。
“古——荼,古荼,是你吗?你还记得我吗?”她低声呢喃着,声音虽然听不太清,但眼里已经有了水花。
看来,在这个21世纪,送信孩子气与否,是看写信之人的。
她猛的起身,怀中的书籍全部掉在了地上。她开始奔跑,朝着小孩刚才指着的方向。她想去拉住他的手,想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她埋怨自己当初拉下他的力道不够。
风吹过,地上的书籍翻了几页,独留它孤独地躺在那里,好像风是天的手掌,用来翻页;地是天的书桌,用来搁物。而天,在仔细品读。
她奔跑着出了校门,一条很长很宽的墨色油路横在了眼前,油路一眼是望不尽边的,还好,半路出现的黑色轿车缓解了她那悠长无边的焦急。
在那清冷的晨光中,她曾只能在梦里彻底放开自己去回忆的消瘦身影,在这一刻,就这样真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只记得,好久好久没有润湿过的眼角,这一刻一湿就湿成了泪珠,那种可以顺着脸颊滑落而下的泪珠。
她开始有些恍惚,有一种因珍惜过分,只要伸手,眼前的画面就如镜子一般会碎掉的错觉。背影是熟悉的,可那份过分的消瘦是陌生的,她心里开始动摇,她害怕,害怕眼前的他不是心中的那个他。
“古,荼!古,荼!”她哽咽地叫着。
前方的男子依旧自顾自的走着,似一个没有听力的聋哑人。
“古荼?是你吗?你来看“姓萧的”来了吗?”她不甘,又问。
“姓萧的”是当年他对她的一贯称呼。
男子不慌不忙的打开了黑色轿车的车门,动作流畅,从背影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似一台不近人情的机器,他的动作机械的有些反常,可不会有人看出异常。
“嗡,嗡,嗡”黑色轿车的发动机声音响起。车,终是动了。
“不是你吗?你去哪了?你又去哪了?……”脑海中一切美丽的愿望,被残酷的现实顷刻冲刮成眼角一滴滴的热泪。她无力地蹲下身子,成了一个心无归处的流浪者。她开始孤独,孤独到只能自己一个人品尝热泪的滋味。
黑色轿车里。
“荼哥!现在去哪?”司机问向后排的坐客。
一秒,两秒,一分钟……,司机的询问如石一般,沉了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过了很久,司机不甘,就又拿起了块石头凿进了大海,他想看到些许水花。“荼哥!荼哥!去哪?你到是说话啊!”
“嗯?哦,回,回去!”男子的磁性声音终于响起,话语内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干脆,可是语气中平添了几分哽咽。
从后视镜中司机看出了男子眼中的忧伤,也看出了忧伤中含有的无尽不甘。看来,伤情极深时,后视镜的反射也冲淡不了丝毫。可司机只能替他无奈的摇一摇头,除此之外,不能再做分毫。
“嗡,嗡,嗡……”发动机的声音响了。
男子的路还有很长,车程要几天几夜。不管路途再远,今生总有到达的可能,可他与她的路呢?远,远到几生几世也走不到心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