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通儿今夜无眠。
暖阁楼头,华灯初上。
雪还没有停。
“好大的雪啊!”
通通儿轻叹一声,胸前的伤口忽然传来阵痛,他的眼神看起来就愈发忧愁了。
一双软弱无骨的玉手忽然从后面轻轻的环住他的腰。
好软的手,好轻,就像雪。
月华下已映出了一张俏脸的轮廓。
“外头凉,进去吧。”
她的声音也像风一样柔,雪一样轻。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这么样的声音,通通儿却摇头。
“你在想他?”
“你从未如此在乎过一个人。”她的声音已更轻更柔:“就算对我也一样。”
通通儿笑道:“你在吃醋?你居然在吃一个男人的醋?”
她吃吃道:“我不许你心里装着别人,男人女人都一样。”
通通儿道:“只有那种最笨的女人才会想要管住男人的心。”
她已抱紧了他,她的声音仿佛也已抱紧他的心:“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只有在喜欢的男人面前才会变笨,甚至会变得不可理喻。”
通通儿握了握她的手,手冰凉:“我明白的。”
她问他:“他是不是一定会来?”
“会的。”通通儿很肯定:“因为他就是我要找的那种人。”
她不再说话,她陪他看雪,看月,看夜。她知道,能陪这个男人的时间已不多,他迟早都是要走的。
来时她陪,走时她送,女人为什么总会爱上那种随时要走的男人?
无眠的夜,人也注定无眠。
横戈儿呢?
横戈儿惊醒。
他醒来时,立刻确定了两件事。
他还活着。
这个地方,他从未来过。
他躺在一张铺着紫貂绒的软榻上,这张软榻摆在一个宽敞而华丽的房间角落里,旁边的木几上有个瓷盆,盆中栽种着一颗翠绿挺拔的竹树。
他望着窗外的一角天空,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场雪中的雨花集。
他们是谁?
他们既已得手,为何不杀我?
通通儿呢?
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也已发现躺在这么样一处房间里?
他是不是还活着?
横戈儿的体力仍未恢复,但是一个人只要手脚健全,意识清醒,要从床上起来并不是难事。
他却做不到。
因为,他的手脚和脖子皆被铁链缚着,用铁锁锁住,完全钉死在这张软榻上。
他发力一挣,胸前的伤口,全身骨节肌肉间立时传来一阵酸麻的刺痛。
那一刀,他已拼尽。每一根肌肉,每一块骨骼为了配合那一刀,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横戈儿苦笑,他出道不过三个月,连个算得上仇敌的人也没有,又是谁将他劫到这里,钉死在这张软榻上的?
他想不出,实在想不出。
此时,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只见,一个穿褐袍,端食盘,面容苍老,体态佝偻,一副学究模样的老人,蹒跚而来,行至近前。
他的须发已白,木无表情,眼中涣散无光,好像已被多年来苦难的岁月折磨成了一具活尸。
食盘里有三个碟子,和一个盛水的瓷杯。其中一碟盛着白粥,另外两碟却认不出是什么,好像是将肉食、蔬菜捣碎后的糊。
现在,老学究已缓缓端起杯子,用一根竹枝将水一滴滴喂到横戈儿嘴里。
无论是谁落入这么样的境地,被这么样一个活尸般的老学究喂食,一定愉快不起来。
横戈儿只觉全身汗毛已竖起来,他很想反抗,可是,喉头已不由得将水吞了下去。
他实在太渴,太饿。
于是,他很快就将一大碗白粥,两大碟糊糊吃得一干二净。当然,白粥和糊糊都是那老学究用同样的法子喂到他嘴里的。
他并不担心有人会在食物里下毒,如果将他劫到这里来的人想要他的命。现在,他早已是个死人。
现在,他只觉肌肉和骨节正在缓缓恢复力量,这股力量正是他的救命稻草。
这世上有一种人,不管身处什么样的险境中,都不会放弃希望。他们脑子里只会有一个念头,生存。
横戈儿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问了两个问题:“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学究没有回答,径自收拾碗碟。
“你是谁?”
“这里是什么地方?”
横戈儿又问了一遍,那老学究忽然反问他:“你是不是傻子?”
横戈儿一惊,顿了顿回答道:“不是。”
老学究道:“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看得出这里是一间房间。”
他凝视着横戈儿,双目依旧空洞无神,继续道:“也一定看得出我只是个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头子。”
横戈儿沉默,他没有反驳,因为老学究说的的确是事实。
老学究摇了摇头,道:“你这年轻人实在不会问问题。”
他说:“就算让你知道身在何处,让你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用?”
横戈儿道:“那我应该怎么问?”
老学究叹了口气,道:“你至少应该先问问是什么人把你锁在这里的,他们又在这里布置了多少人手。”
横戈儿道:“请教。”
老学究点了点头道:“你这年轻人还算懂礼貌。”
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从这里走出去,五百步外,有十名刀手,他们的刀法一定不会比江湖上那些成名的刀客慢多少。七百步外,有二十名雷手,他们的霹雳雷火弹足以将这楼子夷为平地。一千步外,有五十名弓箭手,每一个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你只要动一动,他们掌中的金弓银箭就会立刻将你射个对穿。”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至于将你锁在这里的人,不用太久,你一定会见到的。”
末了,他问横戈儿:“现在你是不是已明白自己的处境?”
横戈儿苦笑着点了点头,听起来他似乎已落入了“死境”,一个计划周详,布置周密,毫无破绽的“死境”。
老学究又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也应该明白,你是绝没有机会从这里逃出去的。”
横戈儿道:“好像没有。”
老学究点了点头,道:“你能够这样想就对了。”
他说:“当人身处死境时,就算已想出一千两百八十种逃出去的法子,也一定不要忘了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横戈儿道:“你怎知我想要逃出去?”
老学究道:“难道竟有人喜欢被当做囚犯一样锁在这里,连吃饭喝水也要人喂?”
横戈儿又沉默,他不得不承认,这位老学究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