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走!”横戈儿喝道:“带上老雷一起走!”
他说:“我还能抵挡一阵!”
通通儿摇头,他摇头的时候眼中的光就像是一块久已风化的岩石:“我不走,我哪都不会去的!”
他的声音同样坚定:“他们本就是冲我来的,我一定要留下来!”
横戈儿苦笑道:“我看得出你并不会武功。而且,身子好像比一般人赢弱。”
他说:“你一定已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
通通儿沉默,他不想承认,却也无法否认。
横戈儿问他:“那么,你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通通儿凝视着他,过了很久,用一种温暖又忧愁的声音道:“我陪你死。”
这个总是一脸倦容,忧愁的少年在说:“我留下来,陪你一起死!”
这一次,横戈儿也沉默。
沉默的泪水最是艰涩,泪已与血混合成一种灼热的情怀,就像此刻他眼中的光。
有些话已不必再说,他们都已明白,这种情怀本就只有他们这种人才能明白。
“你们不必再争,你们一个也走不掉!”
说话的正是那个从棺材里“蹦”出来的人。
只见,他生得尖耳鹰鼻蛇脸三角眼,身材矮小消瘦,掌中匕首沥着滴滴鲜血。此时,正用一种阴冷的目光盯住二人。
他的皮肤很白,不是雪白,而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好像常年不曾晒过太阳。
难道他一直躺在那口青铜棺材里?
那蛇脸矮子发出一声怪笑,有如蝙蝠尖利的啸叫之声,对二人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争着去死。”
横戈儿闷哼一声,冷冷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活人从棺材里蹦出来。”
“一口棺材既有人关,就得有人开。”蛇脸矮子冷冷一笑,道:“‘关棺棺’负责关,‘开相护’负责开,我们一向如此。”
他的声音就像毒蛇的信子:“我就是开相护!”
“好一个关棺棺,好一个开相护”横戈儿叹了口气,道:“好一个‘棺棺相护’。”
开相护忽然摇头,好像要把他的鹰钩鼻也摇下来:“不好不好,实在不好。”
横戈儿问道:“哪里不好?”
开相护道:“要是我没有刺偏一寸,此刻你已是个死人。”
他好像当真十分懊悔:“那才算是好极了。”
“非也非也。”横戈儿也摇头:“我已流了太多血,我能够感觉到心脏似乎快要停止跳动。”
他说:“如果你再刺一刀,我一定躲不过去。所以,这件事虽然不算太好,也不致太坏。”
他居然很认真的问开相护:“你说是不是?”
开相护点了点头道:“好像是的。”
横戈儿居然也点了点头,道:“这一刀你打算什么时候刺过来?”
不等开相护回答,他又接着到:“只不过,我希望这一刀只刺在我身上,不要刺我的朋友。”
通通儿眼中已有热泪在滚,横戈儿却没有去看他一眼。
这世上任何生离、死别,都是艰难痛苦的。多看一眼,痛深一分,情人如是,英雄如是。
开相护叹了口气,道:“我不能答应你。”
他说:“因为,我本就是来杀他的。”
横戈儿道:“这件事是不是已没有商量的余地?”
开相护摇了摇头,道:“郭大人要杀的人,你觉得有没有余地商量?”
横戈儿沉默,他已明白郭恒早已下定了主意,绝不让通通儿活。
开相护道:“现在,你是不是已明白?”
横戈儿点了点头。
开相护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对你的朋友说?”
横戈儿握了握通通儿的手,忽然长叹一声,道:“好想喝酒啊!”
他居然想喝酒?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居然说想喝酒?
他实在不喜欢喝酒,可是,现在他却很想再感受一次那种辣气冲喉,火灼脏腑的刺激。
酒实在是个怪东西,有人爱它胜命,有人恨它入骨。可是,谁也无法否认,有时心中那种难以言喻的情怀,只能靠它抒发。
世上居然有这种东西,你说奇怪不奇怪?
通通儿没有酒,现在也实在不是喝酒的时候。
他有刀,一柄短小雪亮的小刀。他把这柄刀从衣下拿出来的时候,就一刀刺在胸膛上。
鲜血缓缓的映了出来,银白色的轻裘已一片鲜红。
横戈儿几乎在惊呼:“你这是做甚!”
通通儿却在笑,脸苍白,唇苍白,笑苍白。他用掌心接住鲜血,捧到横戈儿面前:“这里没有酒,你要是渴了就喝我的血吧。”
他要横戈儿喝他的血,喝他从胸膛里流出来的热血!
横戈儿的眼睛比血更红。
他还能说什么?他大喝,畅快淋漓一声大喝:“好!”
多么悲怆的一声喝,多么愉快的一声喝!
温热的鲜血流进喉头的时候,横戈儿只觉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肤,每一根肌肉,每一条经络,每一方骨骼,每一滴鲜血,都已被一种灼热的力量点燃。
英雄血,男儿情,本就是这世上最炙热的东西。
横戈儿舔了舔嘴角的血渍,忽然“哎呀”一声。
通通儿问道:“怎么了?”
横戈儿笑道:“你的血好甜!”
通通儿也笑了,他们越笑越响,狂笑,狂欢。
死亡对他们来说已不算什么,有什么能比与至交好友同生共死更值得开心的事?
他们只求先死,他们都不愿死在朋友后头,他们都不愿亲眼看着朋友倒下去。
开相护沉默,他沉默的时候刀光有如匹练般飞卷了出去。
这一刀,比刚才还快,更绝。刀光已将二人所有退路截断,带着一种接近“死亡”的气息。
他们都已看到刀光,他们都没有退的意思。
忽然,横戈儿一掌将通通儿打得退出一丈,就像雷时七打他那掌一样。他自己却迎向刀光,迎向死亡,掠了出去。
“戈儿!”
通通儿的声音已模糊,就像是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那里美不美?那里有没有刀光?有没有死亡?
那里是不是天堂?
横戈儿在笑,微笑。
风雪略过脸庞,眼中泪痕已干。
他微笑的时候,已握住了腰畔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