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楼头,秦淮水冷。
好大的雪啊!
横戈儿眉心已皱起了一抹淡淡的忧愁。
“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止我一个?”
疤脸少年笑着问道:“你这消息是不是花钱买来的?”
横戈儿道:“是。”
疤脸少年道:“那么别人同样能够花钱去买。”
他轻叹一声,继续道:“你怎知这消息就是真的?又怎知你所见到的就是真的通通儿?”
横戈儿道:“我......”
不等他说完,疤脸少年已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回答也是一个问题:“你若是郭恒,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会不会去祭祖?”
他顿了顿,声音里已有了一种忧愁的讥讽:“午时,从来都不宜祭祖,只宜砍头。”
横戈儿不再说话,现在他已完全明白疤脸少年的意思。
一个被全天下的江湖中人视作猎物的人,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祭祖”这类事情的。这几日来,江湖上下,京城内外的传言想来不过是郭恒差人放出去的消息,故布疑阵罢了。
可是,这件事尚有几个疑点未明,横戈儿继续问道:“既然郭恒已成功散布了假消息,又为何要让通通儿故意散布第二种消息?他这么做目的何在?”
“现在,去往城东太祖庙的各路江湖中人,想来已被郭恒埋伏在那里的伏兵尽数格杀。”疤脸少年叹了口气,愁怀更浓:“一个人能官拜户部侍郎,自然不简单。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铁流帮’帮主韦惊世,必定已留下得保性命的退路。”
他说:“可是,江湖中人毕竟不是呆子,听到这么样的消息自然不会尽信。所以,那所谓的‘通通儿’散布的消息就愈发显得真实、可信。”
他的眼中忽然闪出一点比雪更寒的光:“他的目的,便要要将明里、暗地,所有来到京城的江湖中人尽数引出来,全部格杀。如此一来,他的这条性命才算是暂时安全。”
横戈儿忽觉周围寒气渐浓,呼啸的北风里似乎隐藏着刀光、剑影。他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道:“郭恒的伏兵也来了这里?”
疤脸少年依旧在看雪,淡淡道:“他们早已到了。”
横戈儿一惊,问道:“在哪里?”
疤脸少年淡淡一笑,道:“既是伏兵,自然在你瞧不见的地方。”
横戈儿沉默,他沉默的时候,锐利的目光有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街口卖红薯的少年笑容质朴,街心摆面摊的寡妇已不再年轻,街角屋檐下的乞丐似乎已好几天水米未进,几乎将要冻死。街尾捏泥人的小老头,背上好像压着一块看不见的千斤巨石,正准备拾掇铺面,冒雪回家。
这些人看上去都平凡至极,可是,他们平凡的外表下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们是不是郭恒派来的伏兵?烤红薯的炉子里,煮面的锅炉下,乞讨的竹杖内是否藏着杀人的利刃?那一个个泥人的肚子里是否藏着伺机待发,早已淬上剧毒的暗器?
横戈儿不由得打了个颤。
风渐烈,雪渐浓。
疤脸少年忽然告诉他:“不要去看任何人,你越是注意他们,他们越能够看出你心里有鬼。”
他忽然展颜一笑,道:“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做傻子其实没什么不好?他们一定不会对傻子下手的。”
他说:“现在,你是不是已后悔,不该把银子给那个‘通通儿’?”
横戈儿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已不必回答。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要杀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权利这东西从来都不是轻易能得到的。
他问疤脸少年:“你怎知这消息必是假的?又怎知那‘通通儿’也是假的?”
“因为......”疤脸少年已在笑,苦笑:“我就是通通儿。”
他说:“这世上通通儿只有一个,那么,你和我遇上的‘通通儿’自然都是假的。也不知郭恒到底派出去了多少个‘通通儿’,这里又来了多少个傻子。”
横戈儿惊讶道:“你便是‘通天彻地。无所不知’的通通儿?”
通通儿笑道:“这世上并没有人能够真的‘通天彻地,无所不知’。”
他说:“只不过,我知道的事情好像总是比别人多一些罢了。”
横戈儿问道:“那么,你又知不知道郭恒现在到底在何处?”
通通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他说:“如果我知道,一定会告诉你。”
“现在,郭恒的行踪无疑已成为江湖中人竞相打探的秘密,这个秘密的价值自然不言而喻。”横戈儿道:“你竟愿意将这个秘密告诉我?”
通通儿笑道:“我若把一件事情告诉别人,自然是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
他的声音很真诚:“你我既能相会在今冬第一场雪中,便是有缘,这么样的缘分却不是任何秘密比得了的。”
他冲着横戈儿笑了笑,道:“只可惜,我并不知道郭恒的行踪。我知道的事情,方才已全部告诉你了。”
横戈儿忽觉心头一热,他们素未谋面,萍水相逢,甚至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可是,通通儿却对他知无不言,还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了他。在这雨花集上觊觎郭恒人头的江湖中人自然不止横戈儿一个,以通通儿的思虑,完全可以选择将消息公开,这些江湖中人若因此保命,等于欠下了他的恩情。金银珠宝,宅院美人,双手奉上,暂且不说。以后他若有事求他们帮忙,他们定然会鞍前马后,为他效力。这件事情背后的好处和回报,是无法想象的。可是,通通儿并没有这么样去做,而是把这个重于千金的消息告诉了横戈儿这么一个贫穷、落魄的刀客。
雪落无声,通通儿声音却比雪落声更轻:“现在,你是不是已完全明白?”
横戈儿道:“是。”
通通儿点了点头,那种有如江南春雨般的忧愁又浮现脸上:“你走吧。”
他的声音为何总是这么忧愁?他又为何急着让横戈儿走?
横戈儿还没有走的时候,那个人就已来了。
那个人从风雪中而来。
通通儿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愁怀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