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淡眉忽然端起酒碗,道:“那就陪我喝一杯。”
横戈儿望着桌上酒碗,却迟迟没有端起,脸色似乎已有些发青。
苏淡眉瞧出了他的心思,轻笑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个人喝了酒有个怪癖?”
横戈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苏淡眉眼中忽然闪出一点冶艳精明的光:“我喝了酒喜欢叫人相公,这个人越傻,我叫的越响。”
她的目光痴痴的凝注在横戈儿脸上,继续道:“这种事我以为你已知道。”
横戈儿立时端起酒碗,道:“我喝!”
苏淡眉的无赖手段,他是见识过的,并且已不想再见识第二次。只是,庙里的戒律严明,下山前他从未沾过一滴酒水。到京城来的路上,他曾无数次看到过江湖中人豪饮畅谈,好不痛快,喝酒好像是这世上第一快活的事情。也曾偷偷点了一碗酒,偷偷的喝过一口。他永远忘不了那种感觉,只觉舌头发麻,喉间仿佛有千刀在剐,肚肠里似乎有烈火在灼。他实在不明白,这么样难以下咽的东西,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唯它不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辛辣苦涩的液体似乎已成了连接人与人之间不可或缺的桥梁。
此时,他可以感觉到苏淡眉心里的孤独,好像已很久没有人陪她好好喝过酒了。
他索性把心一横,一仰头将一大碗酒直接从喉咙里灌进肚肠。那种烈火焚烧的感觉立时冲上头顶,一张脸已涨的通红,每一根肌肉似乎都因痛苦而抽动。
苏淡眉笑道:“虽然你不会喝酒,倒也是个爽利之人。”
她满饮一碗,笑得愈发愉快。
横戈儿“咕噜”一声,就连眼眶也已涨红。他轻咳几声,缓缓道:“现在,你是不是已可以告诉我原因?”
苏淡眉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沽月楼’为何被叫做‘沽月楼’?”
横戈儿想了想,道:“听说,好像是取自‘待价而沽’。”
苏淡眉点了点头,道:“你又知不知道,江湖上哪种职业称得上‘待价而沽’?”
不等横戈儿开口,她自己已回答了这个问题:“杀手!”
横戈儿道:“所以,‘沽月楼’就是天下杀手聚集之地?”
苏淡眉点了点头,道:“并不是所有,‘沽月楼’看上的一定是江湖上一流的杀手。”
横戈儿道:“这么说来,你们本应该加入‘沽月楼’才是。”
苏淡眉的脸色沉了下去,缓缓道:“‘沽月楼’本有意招揽,我却拒绝了。”
横戈儿惊讶道:“你可知道这是多少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我知道。”苏淡眉道:“只是,我们姐弟三人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被别人约束。”
她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继续道:“因此,才惹上了杀身之祸。”
横戈儿道:“只是因为你们拒绝了‘沽月楼’的招揽?”
苏淡眉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他们的手段,既然得不到,不如亲手毁掉。”
她的声音里忽然出现了一种愤怒的怨毒之意:“他们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决不允许其他杀手的名声胜过‘沽月楼’分毫。”
横戈儿叹了口气,竟主动倒了碗酒,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祝酒词。只是觉得,苏淡眉现在应该很需要喝一杯。
二人互敬一碗,苏淡眉脸色更红,横戈儿的五官几乎已扭曲在一起。
横戈儿连连咳嗽,好像要把肺也咳出来,过了很久才终于顺过一口气,缓缓道:“所以,你们杀郭恒是为了得到‘铁流帮’的庇护?”
“是!”苏淡眉眼中忽然闪出一点坚定的光:“只有坐上‘铁流帮’第五把交椅,才能让‘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知难而退!”
横戈儿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一惊,酒碗已掷在地上,摔成粉碎:“你是说,‘沽月楼’派来追杀你们的杀手竟是有‘天下第一杀手’之称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苏淡眉点头。
横戈儿沉默,他听过这个名字。也知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出道十一年,从未失手。至今,还没有人能逃过他的追杀。
他忽道:“可是,如今有一个更好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
苏淡眉道:“你是指郭恒?”
横戈儿点了点头,道:“你们的命难道比‘铁流帮’第五把交椅更具诱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若是临时改变了目标,你们岂非已经安全?”
苏淡眉摇了摇头,道:“你不了解他,所以你更本想不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杀手杀人,通常都是为利。所以,杀手的目标很可能会因为利益的增长而改变。譬如说,张三出一千两找人去杀李四。当他快得手的时候,李四忽然拿出两千两,要他去杀了张三。在这件事情当中,李四本是目标,最后却成了雇主。张三本是雇主,最后竟成了目标,而且,又白白浪费了一千两,岂非死的很冤枉?”
横戈儿点了点头。
苏淡眉苦笑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却不是这么样的人。只要他答应为你去杀人,就算别人出得起高出十几倍的价钱,他也一定不会改变目标。
末了,她用一种无奈又畏惧的声音总结道:“所以,他才能成为‘天下第一杀手’。也只有这么样的人,才配被称作‘天下第一杀手’!”
横戈儿长大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原本以为杀手只是一群唯利是图之辈,没想到他们之中竟还会有这么样的人。
“只要被他们盯上的人,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活不成。”苏淡眉喝了碗酒,继续道:“所以,我一定要取郭恒的人头,这可能已经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忽然盯住横戈儿的脸,用一种坚定冷峻的声音问道:“你明不明白?”
横戈儿沉默,沉默就表示他已明白。
每一个冲着郭恒而来的江湖中人,都有势在必行的理由。或许千奇百怪,却殊途同归。
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他心里何尝没有一个这么样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