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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时间上的孤峰

走进张家界

时间在这里全部变成了石头。

我看见形态各异,大小不等的时间矗立在我的眼前,因为孤峰林立,毫不相连也不相干,我看见大量破碎组合成了张家界,但绝不是地名意义上的张家界,也不是季节和植物、溪水的完整。此刻,因为所有的山峰直指云空,使我从来没有如此强烈感受到时间的锋利与挺拔,粗旷与阳刚,看见了一直源源不断向着天际飘逸的蓬勃生气。

在张家界的山腹中行走,我随便一个转身,都已经是千年,每向山峰上攀登一步,海已下沉了万万年……我在黄石寨的山顶上,看见一棵幼树,立即感觉到它身体上面的几片叶子,即使那么娇嫩柔绿,却是那么的坚硬,泛着冰冷灰硬的岩石般的青光,与远处的孤零零的山峰对应着,立即变成了时间里最坚强的物质。虽然我仍然看见它在山风中微微摆动,明显保持着山峰和时间的孤傲和冷峭。

在湘西的深处大山里,蕴藏着孤独林立的山峰,今日相见真的是今生今世的幸运,如果我没有看见过,没有来过,我的日子肯定会有不同。我发现张家界的任何一座山峰都是孤立的,这里无数的孤立与世上任何的孤立全然不同,因为到处都是,所以它完成了终究意义上独立的完整。

每一座山蜂都不像任何地方的山峰,凛然正气,超凡脱俗,完全不需要过渡,不需要烘托和陪衬,仿佛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直耸云空。

复活中的金鞭溪

当我走近金鞭溪,走进蜿蜒几十里的大峡谷,一个多小时似乎成为一生的漫长,而且充满着永远再也走不出的危险。

这里是时间的深渊,而我是远古一条没有进化的金鞭鱼,随着溪水在石头的缝隙间游来游去。这里的溪水已经不再是水物质,因为太过于透明和沉静,使我暂时忘记了自己到底在哪里。两边的山峰倒映下来,与溪水下面的石头就要黏合在一起,而我置身在其中,沿着水的流向仿佛就在石头的内部行进,感受到生命中从来没有过的轻盈、轻松和清澈,生命中的之重在难以承受的之轻中与石头融合在一起。

周围蔽日的古木葱葱郁郁,一路的石壁上面钉着“特级天然氧吧”的木牌在不断提醒我,使我不断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溪水的反光清冽无情,犹如刀剑的锋刃在我面前反复地划过,时间的间隙里充满了巨石睡眠的声音,充满了遥远的古海泽无声的日出和日落的光源。

这里的溪水一直在反复提醒我,我活着,活在此时活在此地,石头活着,活在流动的溪水的千古温柔和孤寂之中。

而现在所有活着的意识,只是在走着,走在湘西,在溪水边,一直走着。

站在黄石寨

一踏进张家界,就到处看见写着“不到黄石寨,没到张家界”的大幅广告牌。

一大早,六点多钟坐缆车遥遥直上,几乎是垂直地与山峰擦身而过。不断地上升,不断地经过,好像不是我在经过,而是山峰的经过。那种缓缓移动的感觉,像生命中的梦幻慢慢复活,光线从孤立的山峰间大量流淌着,如同几亿年前的海潮迎面扑来,翻滚不息,身边的孤峰犹如一叶孤帆,忽隐忽现,而我什么都不是,不是一粒尘埃、一个影子或纸片,那一刻,连所有的形容词句都不是。

周围寂静无声,仿佛走向天籁。

多少个日子,我感觉到一个人面对山峰,不存在的山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而此刻,那么多山峰面对着我,我只是感觉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生命中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瞬间变成了白纸,一文不值。

站在摘星台,身下面是万仞绝壁,对面也是,时间和世界的巨大裂痕仿佛正在山风中继续断裂,我拍打着石头的围栏,拍打着万劫不复的时间,我隐约听到心灵中有一种回音,但是,永远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我感受我的现在,全部是一个瞬间,也是我在这里和孤峰共同形成的,在这里终止,最终形成石头注定的永恒。

亿万年前的海缓慢下沉了,浮现出我和我面前的绵绵不绝的万丈孤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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