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树看上去像是死了,它站在远方,叶子慢慢变红,在山林里,红得几乎要着起火来了,可是,这种燃烧的气氛始终停留在时间与温度的临界之处。一阵风过,只听得见哗哗的喧响,是静穆的喧哗,像一个旅人在不知不觉间收缩身腹,悄悄地战栗,像寒潮来临前夕那样,又反倒变得精神了不少。我在山上,盘山的路就在这些树掩蔽起来的茂密的林子里。一片片泛红的叶子驱散着寒霜的气息,暧暧的冬阳清纯的光辉镀在树的身体上,它们粗细高矮不一,姿态各异,在山上却定格着内心深深的热烈和呐喊。让人只能侧耳向时光的深暗处听,要于无言处倾听出有言,甚至包括一些充满幻想的音质。
这是妙处,是大自然与人类交合的妙处。置身在这样一座座群峰组合成的冬天的山道上,被树隔开和包围的是我,移动的脚步并没有给我实际移动的感受。树确实在移动,走向隆冬的更冷里去,它们的叶子就渐渐地被外力打落,偶尔会听见那一声惊心的细响和瞥见那一道惊险的坠影,这个时候你不知道应该快乐呢还是忧悒。只知道这一切都无可追悼,通通因无可挽回而让人接受,不再惊怍静穆的一切事物这时都囊括在生命的大循环里,验fE着牛顿的物质不灭定律吧。从这里思考,我站在每一处的山道都是原来的山道,我相遇的每一片落叶都是唯一的落叶,它们不会太多,都只是世界中的某一章节或符号,或者,我穿梭在冬天的树林中,就是充当了一个休止符的意象,当我阅读一棵树时,我同样被一棵树阅读,它也许对我并不在意,也不陌生,但它只是在某一座山腰或路口,不是抵御风暴就是死亡,我清楚它们是活的,否则次年决不会醒来,也没有粗壮的未来,它就是这样依从禀性,然后向一切坦荡地裸露自己——张扬或奔放。
“慢慢地背过脸去/雪花在飘落/树开始了无言的跋涉/离开原地的时间/光秃秃的枝干此刻无言。”这是我在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向山路上的一棵树的介页诉。时光作着记录,我不相信记忆会苏醒,然而我错了,记忆是美丽的精灵,今天她再次复活,在冬天,我同样面对地理意义里山林间的一棵树,开始了对阳光和红色落叶的寻找。在一场雨雪的缝隙间,树再次生动,我只是像一个行吟的诗人开始搜索,警句发芽,我从意念中接近冬天里的那棵赋予了更多生存意蕴的树,这棵树一直脱光了叶子,站在冬天的风里,像一幅玻璃下的雕刻。
1999年的冬天让我回味了这一切。在我家的小院子里还有几棵正待冬眠的树儿。它们还依旧绿着苍翠的叶子,只有一棵参天的池杉过早地开始了对冬天的远离,但这一切都无法瞒过时光老人的,尽管人类惯于遗忘。冬天总是在树的纹理里精妙地缝合,你无法回避、无视和分手,这就是生命的定向?它让我们靠近着冬天,汲取其生活场景中无数的温暖之色——这,都是我以往不能从其他事物身上发掘到的,也不能从曾经打量过无数次冬天的树上所察悟到的。
这时,我有离开的新奇,也有重逢的惊喜,我用目光连接与我之间物的距离,让这种真实的存在紧紧抓紧我的身子和意志,然后再和它一起,向莫名的疼告别或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