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一面哑默的大鼓,支在一个木架上,稳稳重重的。突然,鼓槌上的红绸跳荡起来,落向鼓面,一串暴风骤雨的狂乱,两支木槌起落有力,迅猛如风,雹子似的筛下来,搅动了所有嗓子的烟尘。我仿佛在这一瞬间进入了悲哀后的庄严。大鼓,正在送走一个亡魂,哟,乡村里的鼓声从未拒绝生命突变的到来。那个鼓手就这样叉开两腿桩似的钉牢了,他的手在有力地挥动,他正在热烈奔放地制造着属于热闹的声音,在压过那一片嘶哑的哭泣。悲恸欲绝的人已在一口又黑又重的棺前跪下,那个满脸胡楂子的打鼓佬,对准一面大鼓,出现在白喜事的场面上,并非无动于衷。他说:“我要击碎所有的悲痛。我要让亲人们在生离死别的路上接受一切苍凉的事实!”我猜想这个打鼓佬,不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才这样卖力地朝一面鼓很有章法地击打,嘣嘣嘣的鼓声也着实掏空了我这样伏在老祖母棺木前的悲凉,它让我相信,老祖母真的走了,她仅是走在我的前边,路程以时间来计,像我曾经跟着她走向麦地和稻田,走向一个熟悉黄昏中的家,我是她即将要唤归的影子。打鼓佬挥动着手臂肃立的背影,仍是在指路:黄泉路是最终的路。鼓声威严,热闹,可总有一股藏不住的杀气,也涤荡不尽那点儿生硬的阴冷。
鼓声燃起唢呐的火,小号的火,一派飘摇的声浪,各种音色拧在——起,像一股绳子,收殓祖母的木工让斧头乒乒乓乓,丝棉套上了祖母的身体,一挂挂鞭纷乱地响起,蓝烟雾罩,是鼓声关闭了真实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