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才打开门准备去倒垃圾,却见杨墨坐在我家门口的楼梯上。
我放下垃圾,转身就要回屋。我还没有来得及关上门,杨墨就猫一样闪进来了。我只好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怎么,还生我的气啊!”
“杨墨来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老妈听见动静,从卧室走了出来。
“我去问舅舅讨要的地址。妈,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杨墨关心地问。
“我没啥问题了,关键是小晴。不知道你们那儿是怎么回事,好好一个孩子,怎么会鉴定为消化道闭锁?而且还两家医院口径一致?!”老妈的口气有些严厉起来。
“妈,孩子确实有问题,是晴儿不肯承认。我想,她是舍不得吧!”
我仔细观察杨墨的表情,想判断他是不是撒谎,以此判断他是否明白真相。这对我很重要,如果杨墨和婆婆同谋,那么,这个婚就非离不可了!可是,我发现他的脸上写着坦荡和无辜。
“可是我在这边检查过了,孩子根本没有任何问题!”我把昨天的检查单扔给他。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会这样?”他不相信地捡起来,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这是真的吗?孩子真的没有问题?”杨墨不相信地向母亲求证。
妈妈递给他一个电话号码,正是做B超的那个医生。小姨说,以后去做检查方便提前联系她。
因为极度震惊,杨墨拨通了那个电话。
他听到的结果和纸上的答案完全相同。
我分明看到,他傻了!他不相信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呐呐自语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你能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吗?回家去问你妈吧!我们小晴暂时不回去了,我得在这儿看着她,免得无缘无故被你们带到医院做流产了!我可舍不得!”老妈的话掷地有声,容不得反驳。
“妈,等我问明白再说。既然孩子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接你。”他看着我,面色惨白地一笑。他一定也明白,问题出在哪儿!
就那一笑,我的心软了。我看得分明,杨墨和我一样被蒙在鼓里。他也——不知情!
我妈没有送他,我也坐在原地没有动。
杨墨尴尬地说了一句:“我会安排草莓苗的事,你放心吧!孩子没有问题,我很——高兴的,和你一样高兴!”
杨墨走了,没有人安排他吃饭,也没有让他坐下来。
他这是第一次来我家。
杨墨离开好几天了,一点音信也没有。有几次,我拿起电话又放下了,我有点——牵挂。
倒是表姐,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
“晴儿,你什么时候回上海的?也不告诉我一声!”她的话永远刀子嘴豆腐心,犀利,然而温暖。
“回来有几天了。”我慵懒地说,其实我是懒得说话。
“怪不得呢,杨墨这几天总是醉醺醺的,工作也不在状态,原来是你不在家。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但是比吵架更为严重。”
我把前后原因告诉了表姐。她听后果然暴跳如雷,一迭声的愤慨之词。我静静地等她发泄。
“好一个安溪著名女企业家叶子兰,居然干得出这样龌龊阴损的事情!看我不好好整治她!”表姐义愤填膺。
“那么,杨墨的脸上肯定扛不住了!”我说。为了杨墨,我要把这口气咽下来。
“哦,那是啊,这件事我再想想。”表姐挂了电话。
我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踱步,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跳得很厉害。
“孩子,我们该不该原谅你的父亲呢?”我和孩子低语着,她很安静,没有踢我,也没有踹我。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再度响起来,我忽然有些心惊肉跳。
“雪晴,你什么时候回来,杨墨他……”是杨姐的声音。
“杨墨?他怎么了?”我有些站立不稳。
“他住院了,说是喝酒喝坏了,胃出血。你不回来他就酗酒,不听劝……”杨姐不知道我们之间出了问题,只顾诉说。
“喝酒怎么会胃出血呢?那要怎么办?”我有点发慌。
“医生说是喝酒引起的急性胃黏膜损伤,要挂几天抑酸药奥美拉唑,以促进胃黏膜恢复。他的出血量比较大,所以住院观察。昨天要不是碰巧杨可去找他,后果不堪设想!”
“杨可去找他,为什么?”
“你的草莓苗出现了点问题,有的叶子变黄了。杨可去帮助你们,结果发现杨墨吐血了。”
我的汗哗地一下就流下来了。
我要不要回去呢?杨墨病了,看样子还很严重!草莓苗也病了,看样子也不轻。
“孩子,我们要不要回去呢?你说话啊!丫头!你要是动一下,我们就回去;你要是不愿意动,我们就留下!”我拍着肚皮,轻柔地自言自语。
孩子忽然动了起来,一下,又一下。
“那我们回去吧!”我急速抓起纸笔,给老妈留了张纸条:
“妈,我回无锡了。草莓苗出了点问题,杨墨也有点不舒服。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孩子的!”
谁也想象不出来,作为一个五六个月的孕妇,我居然走得那样快!
杨墨果然住在医院里,他神情憔悴,皮肤幽暗,好像又瘦了很多。
我看了难过,不禁流下泪来。
杨可也在,还有杨姐。
“你放心吧,我们俩在照顾他。我负责看护,杨可负责大小便,我弟现在还必须禁食。”杨姐说。
杨墨醒了,看见我站在旁边,眼泪就要落下来。
“怎么了,你们俩都像个孩子?不就这点事吗,哭什么?草莓苗的事交给我了,几天之后,一定让它们返青!”杨可想逗我们笑,可我们笑不出来。
“走,我们出去办点事,让他们小两口团聚一下。没看见吗,你哥离开你嫂子这几天,想得不行了!”杨姐开着玩笑,拉着杨可走了。
“怎么会喝得那么凶?你不要命了?”我开始责备他。
据说是亲人之间,怜惜的时候,采取的方式更多的是埋怨,而不是理解。大概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杨墨不吭声,面向墙壁躺着。
“你再不说话,我回上海了!”我佯装生气,转身向外走。
“别,别啊。我是没脸见你。”杨墨嘟囔了一声。
“没脸见我就酗酒?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就有脸见我了?”我心疼地训斥他。
“一边是妈妈,一边是爱人,我能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要讲道理,是就是、非就非,看理不看人好了!”
“可是你要我怎么办?我说不出口啊,从小到大我就没有和我妈顶过嘴,基本没有忤逆过她的意思。”
“但是这件事,你要坚持站在我这边,不然我们没得过!”提起婆婆,我就不自觉地咬紧牙关。
“我肯定站在你这边,我会好好保护女儿的。”他的声音虽然低,但是意志坚定。
我的心柔软了一下,再柔软了一下。
“那你也要有个好身体啊,我可不希望女儿有个酒鬼爸爸!”我嗔怪地说道。
“我会戒酒的,为了女儿。这几天我是太痛苦了,我也想不通,我妈为什么会这样绝情!所以喝多了,借酒浇愁。”
“酒入愁肠愁更愁。到时候浇不了愁,还把健康搭进去了!”
“你说得对,我要振作起来,给女儿做个好榜样!”杨墨坐了起来,看着我,笑了。
我们正四目相对,婆婆却毫无征兆地走了进来。
我以为她会很尴尬,会有犯罪感。没想到,她很直接地走到我们面前,冲我笑了笑。
“小晴回来了?”那声音是那么温柔、那么慈祥,仿佛一位圣洁的母亲。
我没言语,杨墨乞求的目光盯着我。我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就在喉咙“嗯”了一声。婆婆非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继续微笑着说话。
“既然小晴也回来了,我们中午就好好吃个饭。至于墨儿暂时还不能吃饭,我们就馋馋他,谁让他不爱惜自己来着?”
“哦,我不想吃饭,我没胃口。”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撒泼,本来以为她会忏悔,然而都不是。
我所有的愤怒都被杨墨的目光压回去了。
那是一个男人央求的目光,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说白了,就是在外场的面子。在镇里,杨墨虽然不是官,却还是有点地位的,因此医院的人大多都认识他。
我只能隐忍不发,无论我受了多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