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是呀,我爸爸可厉害了,他一只手能杀死一头牛。”
“哦,那他太厉害了,”年轻人嘴角上扬,“我一只手只能捻死一只蚂蚱。”
晏战哈哈大笑。
高空繁星忽尔一闪,刹那间乌云悄悄笼上,众人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数步的距离见不到一物。此时,这一行人正好走入一片丛林,因担心将奴的追杀,不敢点燃火烛,暴露行踪,只得摸黑前行。就这样,走了数盏茶的功夫,那高空的乌云非但没有散去,竟是越积越厚。极目远望,似有鬼魅的蓝光在幽深玄远的暗夜中闪烁,孱弱无力,似有若无,片刻,又忽然无踪无迹。耳里倏忽间传来兽类苍凉地哀号,此起彼伏,拂过浓重的阴影,毒蛇般游入身畔,爬上冰冷的脊梁。晏战身子一颤,张了手臂抱紧佑谦的脖子。佑谦微微一笑,将他的身子放下,抱在怀中,提了长剑稳稳地跟在众人身后。
也不知走了多久,林中忽然有悉瑟之声,于这漆黑静寂中诡异非常,毛骨悚然。一行人身子一震,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屏息凝神。那声响渐近,似到了跟前,但那高空半明的月却一直遮于密云之后,透不出一丝光亮。也不知是谁,忽然在黑暗中一声狂呼:“有将奴!”甚是凄厉,众人一惊,呛呛亮出兵刃,只听“啊——”地一声惨叫,惊悚尖利,久久未绝。
佑谦猛然心惊,循向而望,眼前却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正犹豫间,一缕劲风忽然扫至面前,当下想也不想,挥刃相格。一时兵刃撞击,火花四溅。佑谦抱了孩子强睁双目,无奈那火星刺得双目生痛,陡然炫出一层光晕,缓缓黯淡,却什么也没能在脑中留下。佑谦颓丧到了极点,向后退了数步,背脊碰到一人,那人惊呼转身,挥了兵器狠狠向他劈来。佑谦听得风响,急呼:“是我,佑谦。”那人闷声不语,踯躅了片刻又狂舞兵器,步步进逼。佑谦无奈,侧身闪避,只听得眼面头顶又是一阵冷风,紧贴皮肤,凛冽狠辣。佑谦心下吃了一惊,脚步刚站稳,身后劲风再次扑到,一时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同时向他递招,哪里还敢大意,当下屏息凝神,全力应战。
晏战被佑谦抱在怀中,似被罩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罩子,一颗心脏咚咚狂跳,也不敢多想,只闭了眼,紧咬牙关,痉挛地抓住佑谦胸前的衣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佑谦一手抱着他,一手挥剑,行动极是不便,只得边打边向风声细微的方向撤退。
“小心伤了自己人!”黑暗中,有人高呼。
佑谦也不敢多言,暗想自己抱了个孩子,本就行动不便,若再暴露了行踪,招致更多的敌手,恐怕连这孩子的性命也得陪上。当下识音辩位,存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但于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自保显得尤为重要。空中又一物横扫而过,听那风声,甚是阴狠,挥了兵器相击,不过瞬间,你来我往,拆了百余招。
林中多数的人上述的遭遇,如蒙了双眼的瞎子进退不得。
佑谦抱着晏战边打边退,终于至一处安全之地,喘着粗气停歇了片刻,凝神细听那格斗之声,似乎离得不远,最多不过十多步的距离,却天差地别两个世界。他怔忪了半晌,摸索着将晏战藏在一棵大树之后,口中暗嘱,“你待在这里,不要发出声响,哥哥救了族人就来。”晏战不语,只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不肯放手。佑谦无奈,语音轻柔地道:“我不能带你去,哥哥救了人一定回来,你要乖!”说完硬着心肠,将他的手扯开。晏战嘴一撇,刚想哭,忽然想起佑谦刚才的叮嘱,“你待在这里,不要发出声响……”当下强忍了声音,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什么也没能抓到。
佑谦向格斗的声音摸黑前行了一段距离,预计自己与孩子已经隔开了一段安全距离,即使暴露也不致给孩子带来祸害后,这才从怀中掏出火烛,哧地一下点燃。果然,亮光一闪,便有一把利剑挥来,佑谦心中早有防备,就地一滚,躲过,适时又将火烛划燃。那利剑二次挥来。这一次,借了烛火微弱的光亮,佑谦终于看清,向他挥来长剑的是自己的同胞,一时惊怒无比,“挫匕,是我,你还不住手?”那叫挫匕的,十六七岁,第一次参战,骁勇无比,此时听他一喝,脑中完全没有反应。一把长剑舞得呼呼风响,几近疯狂,竟如赴死般拼了全力。佑谦恼怒到了极点,又不敢伤他,只得一路退让,一路大喝:“挫匕,你看清楚,我是佑谦!”那人充耳不闻,只挥舞了长剑猛砍,招招狠毒,奋力厮杀。
月光渐隐渐现,较之先前,光线终于转明了许多。林中惊叱暴喝之声不绝于耳。佑谦左躲右闪,得空便向林中望去,这一望,忽然愕住,这虬人似被施了魔咒般自相残杀。身后剑尖哧地一声,擦肩而过,刺穿了他肩头护甲。佑谦一怔之下,急怒攻心,贴了那剑刃,猱身而上,长臂伸出,瞬间撤了挫匕兵器,抬腿踢他左膝。挫匕左腿一痛,顿时倒地。佑谦掉转剑柄在他脑后一击,挫匕立时昏厥。他双手发颤,肌肉痉挛,对将奴的仇恨忽尔变成恐惧,竟令他的族人疯了似地自相残杀。
林中光线幽暗,丛林纵深,虬人所对敌手皆为自己的同胞,于这恍惚暗夜之中,人人自危,竟不分敌我地陷入一场混战。佑谦不由得仰天长叹,纵身冲入厮杀的人群,掉转剑柄或击或撞,尽数将自己的同胞点倒在地……
约战了半夜,虬人这才从惊恐惶惑之中苏醒过来。林中重归静谧,仿佛梦魇般什么也不曾发生。但或死或伤,经历这莫名其妙的鏖战后,虬人的残部又损失了大半。那叫南三的将军,手臂负了重伤,见了这情形,悲叹了许久,才平复心绪命令众人点燃火炬,清点人数重新上路。佑谦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长气,还剑入鞘,走到先前遗留晏战的树后一看,险些昏厥。那树后草丛繁茂,哪里有晏战的身影……
七谋生
已有了太多被遗弃的经历,晏战的心中只觉得麻木。他不过于黑暗中在极度惊惧的状态下晕厥过去。等他醒来时,哪里还能看见佑谦和他同伴的身影。他们定是嫌他累赘,如同巫医,如同那个身着白衣的美丽姐姐。
离开他的族人后,他从一个人的手中转到另一个人的手中,开始了流浪生涯。
可令人不解的是,他的母亲竟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也将他抛弃。他果真那么令人讨厌么?他沮丧到了极点。当时司孺离开,晏战其实明白,只是心中还存了侥幸;在林中,佑谦强行拨开他的手时,他也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将被再次遗弃。他顺从地在原地等着,仍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可他们弃他,如同草芥。
其实佑谦与他的族人举着火炬找了许久,因为身处密林,暗夜中又刚经历一场莫名的厮杀,疲惫,颓丧,思维混乱,一时也无法冷静地判断出晏战所处的方位,阴差阳错地与他失散。佑谦痛悔不已,终因职责所需,不得不带着族人离开。
时光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这一日,多年以后……
细密的林中渐渐弯出一线,波光粼粼,带了汹涌的波涛在林中闪出一片透青的翡翠,折射了些许阳光,便云蒸霞蔚地印上一道奇特的彩虹。
有生灵踯躅在水边,凝神良久,刚低了脑袋饮水,林中便冲出一物,发了疯地抱着它的脖颈,挥刀猛刺,目露凶光,癫狂蛮野,如同被困的小兽。那生灵终于倒下,伤口处汩汩冒着鲜血,那兽便低头一凑,如同吮吸母乳,贪婪地颤动他还为发育完全的喉头。有一声奇特的低吼,那小兽怔了怔,忽然抬起头来,一只长牙吊睛白额大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一吓,撒腿就跑。那大虫纵身一跃,紧紧咬在他的身后,他惊呼着疾速奔逃,心中只一个念头,跑,跑得更快些……除此,狂乱无措!
于这片密林,他到底生存了多久,他不知道,他在一天一天长大,靠了一个身披大氅的武士给他的匕首,他奇迹般地在这片密林中谋生。数年的时间,许多生灵成了他的美食,与此同时他也成为众多野畜心中惦念的大餐。
第一次出击对付一只刺猬,后来是一条小蛇,他生吞活剥地将它们吃完,终于骄傲地成为一头茹毛饮血的猎手。凭了蛮力,人类特有的智慧和些许幸运,他在没有吃到任何熟食的状态下慢慢长大。其实他今年不过十三岁,随着个头的渐长,他所捕获的猎物体形也越来越大,但他始终还是个孩子,对付眼前这头长牙怪兽,他能做的只有逃命。
那畜牲偏偏欺生,抛下送到嘴边的死物不理,贪食他鲜活的生命。他心中一慌,脚下便踩了个空,还未来得及呼叫,一头栽进了灌木丛。那畜牲乘势咆哮着扑上,身子刚跃到半空,忽然轰隆一声,重重压在他的身上。五六百斤的重量,差点压得他厥过去,亏了身下灌木强韧,卸了去势,他才安好无恙。他纳闷了许久,一个脏兮兮的女孩跑到身前,看年龄不过八九岁,颜面污浊,只是那双眼睛还算灵活。
“你没事吧?”
他一愣,险些忘了同类的语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