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晨间,星月无迹,只是乌云聚空,天色依旧昏冥,仅有几缕阳光垂下。
萧剑书见鸟雀低飞,风静气闷,不禁嘀咕了一句:“鬼天气,偏偏要这时候下雨!”跟着加快了脚步。再行走不过几百步,他便到了约定的山坡前,一眼看到了任大叔的身影。
任决然依旧背负龙渊,嘴角挂笑,张扬如剑。他浓眉一掀,大笑道:“小子,我等你好久了,快上来。”
萧剑书听了这爽朗的笑声精神一振,当即一跃三步,跳到山坡脊部之上,站在任决然面前。
他挺胸说道:“任大叔,我决定好了,我要跟着你修行灵途。”
任决然听罢,面容闪过一丝讶异,接着摇头道:“小子你误会了,我不会亲自教你。你要入灵途我自会为你找一个合适门派。另外,你父亲的身份与修行界大有关联,你要是只想当个凡人,得知你父亲的身份只是徒添烦恼;但是你想要修行,我倒不妨把你父亲的线索告知于你,因此昨日有此一问。至于你要跟随我修行”
他说到此处,张扬的姿态为之一敛,心中想道:修行界高人无数,我仇敌颇多,自顾尚且不暇,又怎能连累你呢;嘴上却冷漠道:“小子,我任决然平生独来独往,横行天下。要是以后捎上你一个毛头小子,实在大误我的威名。”
萧剑书一听还想辩解,任决然却心意已决,轻叹道:“小子,我虽欠你一条许诺,只是你若要我为我所不愿之事,任某亦尽力为之,但你我朋友之谊便再也不提了”。
萧剑书这才死心,不再多言。任决然看到他一脸惆怅的表情,轻声道:“花谢花开,浮云聚散,自然事也。今番离别总有重会时。”
任决然好友无几,大多时候只身飘零于世间,却不想这几日与萧剑书这位故人之子相处极为投缘,无奈离别在即,当下一颗心也被牵动了几分感伤。
任决然这时转身,隔空取到丈余远的猴儿酒,撕开封口,顿时间,香气飘逸四散。他将那小酒坛高举过顶,大饮几口,唇间满溢果香。
此酒极为难得,乃是乡亲无意间从山野间得之,赠与诛邪卫诸位士兵,最后辗转到任决然之手。
猴儿酒本就醉人,任决然此刻美酒入喉,一扫先前离别愁情,豪气激荡。他喊了声好酒,把剩下一半的猴儿酒递给萧剑书。
百果酒酿的芳香自鼻翼痒到心间,萧剑书双手托起小酒坛也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萧剑书只觉得喝下这果酒后脸颊醉红,脚下发轻。
他趁着尚在清醒中,把还装着三成酒液的小酒坛子还给任大叔,说道:“任大叔,祝你此去万事顺心。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与你一样强大的灵修。我,我也要学剑,学得和你一样好”。
任决然见萧剑书离别时毫不扭捏,确有几分男儿气概,大笑道:“好小子,真有几成你爹一般的潇洒不羁,我没看错你。灵途纵然万分险难,但以你的资质未必不能胜过我。诸般灵法众多,剑修乃是其中一主支,你若真心想学,我就送你到最好的宗门去。至于你爹,他是”
说到此处时,任决然又是一止,弯下腰对任决然轻声耳语道:“他是一位儒生,更是一位灰灵修,不过在修行界颇有争议。以后你若修行到灵师修为,我会告诉你更多事情,你再作打听吧。”
任决然说罢,起身扬头注视不远处的林间。他神情严峻,蹙起眉头,嘴角浅笑不知何时消失,竟突然伸出一掌对着萧剑书虚推。
萧剑书感觉自己被一阵清风带起,身子往后飘飞。看着树影倒退,脚底离空,萧剑书心中害怕不已,幸好风力片刻后消散,萧剑书轻轻落地,右脚仅斜开一步就卸去了后退的余劲。
萧剑书喝了几口猴儿酒,又被任决然突然用灵力推了五六丈远,险些跤跌,气血翻涌,酒力上头,加上对任决然适才所说内容多有不解,醉醺醺地便要上前问话,却看见任大叔又一次伸出单手对着自己立掌,示意自己站在原地不要近前。
任决然无暇顾及萧剑书,只能单掌示警。此刻他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眼神炯炯如剑。
乌云更浓,天空低压压一片,看去离地更近了些。轰隆一声雷响,接着毛毛细雨落下。
任决然朝五六丈外的林间高声喊道:“何方高人驾临,相逢即是有缘,这猴儿酒且请阁下一饮!”说着拂袖一挥,那坛酒旋转着朝着树林平平飞去,直飞十来丈竟无丝毫下坠,拖出一条极长的弧线,速度不减反升,恍如流星风轮。
酒坛破空划过的呼呼声倏然停止,不知何时坛子底部竟有一只食指顶住。只见在那食指支撑下,酒坛子像陀螺般自转减速,最后竟完全粘滞在那手指之上。
任决然和萧剑书抬头看去,见用单指接住酒坛的是位老者。
这老者头戴道巾,身穿素衣,颏下三绺长髯,面上几无皱纹,此刻面带笑容,竟如春风拂面,只是周身隐隐间又流露出大人物的气魄和威严来。
天上细雨落到老者身外几寸就似被不可见的薄膜阻隔,无法再靠近分毫,雨丝顺着他的袍沿流走,轻落在地。老者衣裳半点不湿。
任决然初次试探,在这酒坛上施加了两成灵力。若修为不到,接法稍有差错,就是酒坛破碎,酒液迸溅的结果。
即便是任决然自己来接这酒,也无法像老者单指接坛般轻松和灵巧,可知老者的修为深不可测。
任决然虽然知道来者多半是敌非友,但是依旧被老者这单指功夫折服,赞叹一声道:“阁下好俊的指法!”
风吹起,雨势骤急,豆大雨点纷纷扬扬撒落,似也都想旁观这场热闹。
老者微眯双眼,轻嗅酒香,陶醉不已,出声道:“老朽徒手得任兄所赐美酒,荣幸之至啊”。
他说罢,撮口一吸,那酒坛中便有一线酒液逆着坛口进了老者唇间。不过片刻,最后一份猴儿酒都进了老者腹中,酒坛一空。
老者面色半点未改,他一手轻抚颏下长须,畅怀大笑道:“果然好酒,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这酒坛子老朽亦送还任兄。”
他单指向上一颤,那酒坛应势而起,老者再运劲单指斜推酒坛,酒坛冲开雨帘,慢悠悠朝任决然飞来,竟也无丝毫下坠,而且在空中不发出半点声响。
任决然面色微变,他深知自己与老者看似都没有动用灵法,实际上却是低调地把自己的修行和招式见解融于这酒坛一来一往之中,在小处见文章。
他出招迅疾,用劲刚猛;而老者却以柔化刚,后发制人。任决然知道在境界和修为上自己都输一筹,为了完好地接住这小酒坛,当下需倚仗龙渊剑方能万无一失。
任决然右掌自背后颈间往天上一挥,龙渊顺势铮然出鞘。他将龙渊古剑握于手中,出剑霍然一挑,剑尖迎上酒坛。
平常仅三四斤轻的小酒坛此刻竟重如山岳,似要把古剑压弯,直直越过剑尖,前倾之势不止,滑过剑身!
任决然面色再变,这老者举重若轻、挥柔如山,竟比自己预计的还要棘手。他聚灵力于剑身,只见龙渊嗡鸣,笼上一层金光,似是要化龙而跃。
这古剑神威一展,酒坛边沿也被迫显出一层薄薄白光。这白光正是老者单指一推,凝于酒坛上的灵诀法力。
白光耀人,宛若雪色,却怎奈古剑金光之力,正如冬雪遇阳,霎时日出雪化。
任决然把那位于剑柄中部、白光褪尽的酒坛轻挑到一边,神情已是平生从未有过的慎重。
任决然蓦然想起自己上龙起峰在剑阁和剑宗灵尊比斗的那夜,若非那位灵尊以保护剑宗门人为先,颇有留手,而自己倚仗龙渊并以两招得意剑诀全力以赴,恐怕那次大战自己是要败北的。今天呢,面对这个甚至比那位灵尊更强出一筹的老者,结果又会如何?
任决然看着这个灵法尚未显露门派端倪的老者,心想有着如此指功和灵力修为:莫非是大音禅寺哪位以灵法指诀见长的佛门高人,还是邪教天煞门‘连天煞指’修到高深境界的长老级别人物,抑或哪位浪迹世间的大修行者?但是看这老者的谈吐和打扮,与猜测的几种身份都有不小的出入。
他手握龙渊,心中既惊却狂,昂首大笑道:“哈哈,今日得见如此高人,任某甚幸。只是若要我项上人头,恐怕阁下得露几手真功夫。却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啊?”这笑声远远传扬开来,惊起林间几只避雨的鸟雀。
只见泼天大雨之势,似是为任决然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