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鬼将谷疯子手中的匕首轻轻接了过来,替他插回腰间鞘内,诓骗耍脾气的小孩子一般,柔声道:“是,是,是!谷老前辈说得对。只是这深更半夜的,举着匕首摸进别人屋里也总有些不好。谷老先辈你先请回去吧,说不定睡一觉起来,明早就什么烦心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啦!到时候,又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谷老前辈。”
谁知谷疯子陡然生起气来,怒道:“少来,别跟小老儿玩这套!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是个疯子,甚至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就是个疯子,但是告诉你们,我不是疯子!白日里说过的话,我再说一遍:老夫不疯也不癫!”
东野鬼道:“可是我怎么听说谷老前辈在四处流浪的几十年间就已经疯癫,以至于后来吴掌门将谷老前辈带回敬魂门来任命为长老之后,好几次谷老前辈疯癫病症发作,脱得赤身裸体,全然不给吴掌门脸面,当众大骂他是伪善小人,沽名钓誉之徒?”
谷疯子叹了一口气,道:“吴山贤那小子就是太过心慈心软……”东野鬼听至此处,心中一动,若不是吴掌门心慈心软,他只怕还进不了敬魂门。
只听谷疯子继续说道:“……身为掌门,这恐怕不是一件好事。他将我收容进敬魂门来,这也就罢了,小老儿承他的情,可是他却顾念些旧缘,竟然直接将我擢拔为长老,这个小老儿却唯有敬谢不敏了。小老儿如今不过是拖着一副残躯苟活于世,他将我任命为长老,那不是替我引祸树敌吗?那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往油锅里扔吗?我现在完全没有一点自保能力,若真的是挡了谁的路、碍了谁的眼,我还能有命在?我可不想那么早死。”
东野鬼在心中细想一遍,还真是那么回事。
谷疯子干脆在凳子上坐了下来,说道:“这种事若是好言好语地和吴山贤说,撤了我这个长老吧,撤了我这个长老吧,他多半也不会答允。而且来来回回多迁延些时日,中间再或者泄露点风声出去,被有心人听到,更以为吴山贤对小老儿有多么器重,愈发高看我几分,那我也祸事不远了。”
谷疯子道:“所以这种事只有用非常规的手段速战速决。至于我用的什么非常规的手段,你们也都知道了。于是我又得以在这杂役区多苟活了许多年头。”
东野鬼心头已经有所松动,又道:“我还听说,你身为招魂师,把自己的犀角刀搞丢了都还一无所觉。后来也就一直佩带着一个空刀鞘。”
谷疯子又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把犀角刀也不是我自己弄丢的,只是被人拿去了。”
东野鬼道:“被人拿去了?”
谷疯子道:“就是敬魂门的一个人。我现在还能说出他的名字。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它能陪我数十年,我已经很知足了。现在想来,直到来到敬魂门中,这把犀角刀才丢的,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东野鬼大声道:“这有什么意义?犀角刀可是招魂师的武器,是招魂师的象征啊!”
谷疯子面露讥笑,反问道:“你见过我这样修为尽废的招魂师吗?我现在依然佩带着这个空空的犀角刀刀鞘,我身为招魂师的尊严,也就仅止于此了。那个人真以为我疯癫了,信以为真了,有天晚上他带了一坛酒来,说是请我喝酒,把我灌醉。我醒来后犀角刀就没了。那个人以为我平时都就稀里糊涂的,再大醉一场后,更不可能记得犀角刀的事。”
王正气愤地说道:“你可以去找他要啊,找吴掌门替你主持公道也行。”
东野鬼赞同地点了点头。
谷疯子道:“还是那句话,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犀角刀当然不如璧,但也值些银子,所以才有人惦记。那个人带了一坛酒来,这已经很客气了。若是他第二次挟恨前来,不那么客气了,或者另一个不那么客气的人来了,直接提了一把刀来了……所以我只怪自己没有能力,并不恨那个人。”
谷疯子顿了顿,对东野鬼说道:“所以我真的没有疯,你说不定就是我找了一辈子的那个人。我只是不想让我自创的绝学失传,可能行为上有些过激。但是我要看你的骨头,也是为你好。虽然我心里已经认定你就是那个人,但还是想再多确认一下,免得你重蹈我当年的覆辙,若也是骨头尽断,修为全废,那可就是把你给害了。”
东野鬼道:“不会害了我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学习谷老前辈的‘绝学’。”一边往外送客,说道:“夜深了,谷老前辈还是早些休息吧。”
谷疯子仍然不死心,急忙说道:“行行行,我不剖你的骨头来看了,这总行了吧?但你要答应我,将来脉轮大成后,修炼我自创的功法。我也不要你拜我为师,只要你能证明我这套自创的功法是切实可行的,我就算马上死了我也甘愿。”
东野鬼已经将谷疯子送到了门外,敷衍道:“好了,今日暂且就先聊到这里吧。谷老前辈,明早见。”
谷疯子见东野鬼将要关门,赶紧拼尽全身力气将门抵住,愕然道:“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自创的这套功法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功用?直接就要一口拒绝?”
东野鬼叹道:“谷老前辈,你还是请回吧。”将门关上。
关上门后,东野鬼和王正都是诧异不已。有了白日里陡坡滚石一事,虽不好径直与陈江等人撕破脸,但为了防备他们再行不轨,睡觉时他俩刻意将门窗紧闭,做足功夫。没想到修为尽失的谷疯子,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竟能不声不响地摸到床前来。
次日清早,半个杂役区的人都知道了,昨晚半夜里,谷疯子不知道是哪根筋又搭错了,无缘无故地跑到王正和东野鬼的小院里,捶胸顿足、又哭又闹地折腾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