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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依米花开

在金色沙峰的高崖之上,马伦先生的墓地旁又立起了一座相同的墓碑。阿蒙坐在这两尊墓碑前,凝视着上面用红色的朱砂刻写的两位至亲的名字,心中空无一念。战争终于结束了,但却是用他挚爱的两个生命换来的。他不知道这样的胜利,对于他而言究竟有何意义。

关于克拉尔的隐情以及拉尔萨诺败北的真相,垠族与灵族的众人也都已知晓。清晨为他出殡到场之人足有过万,几乎是两族的全员,参拜的队伍更是蜿蜒曲折长达十里。只是这迟来的祝福再过甜美,也不及生时的一句宽慰,葬礼的场面再过隆重,入土的人也已为安。人世间的缅怀再过真诚,也传达不到那个世界,大家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在为自己愧疚的内心赎一次罪罢了。

出战立皇城一役的战士大多已返回了金色沙峰,只有德拉尔与部分长老留在了城中,为了安顿战后事宜,彻底解放三族众人而努力。战斗一结束,德拉尔便在城楼上宣告了拉尔萨诺的死讯,以及其政权的瓦解,并宣布了立皇城的解放,从此这片土地上再无强权,人人可居,自由平等。因为拉尔萨诺的死亡而战战兢兢的天炎族战士们也被德拉尔全部无罪释放,给予了他们自由选择的权利,既允许了他们离开这里返回北方的属地重建家园,也邀请了他们同其余两族人民在立皇城共筑家园。众人对此虽颇有微词,甚是不解,但德拉尔认为天炎族人的本性与他们一样,并非顽劣之徒,只是在拉尔萨诺放纵而又狂热的领导下,展现出了人性的劣根面,而误入了歧途罢了。在战争面前,战士是无罪的,错误的只是战争本身。和平来之不易,在这百废俱兴的时刻,需要的是坚强的原谅而不是无休止的仇恨。这既打消了人们背后的议论,同时也让雷伊庆幸自己没有选错人。如今的立皇城暂且由他和巴尔克二人治理,待天炎族推选出新的首领,再实行三族分区协理的政策。

正午时分,顶着烈阳,高崖之上仅剩下了阿蒙一人。巴尔克叔叔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并非不愿意陪他在此,只是想给他留出一点独处的空间。

“怎么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你的哥哥至死都在践行一个战士的承诺,他可没有带着遗憾离去。”雷伊三人出现在了他的身旁,深深地朝着克拉尔的墓碑鞠了一躬,说道。他们一直在后方等着,待两族的众人完全参拜过后才走上前来。

“呐,雷伊,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拉尔萨诺。还有启与索菲亚,真的谢谢大家。”他看到了三人的出现,急忙站了起来真挚地答谢道。

“算了吧,我也就是跟着捡了个顺手便宜而已。大家尊称我为‘终结战争的英雄’,我可受不起啊。老实说,若没有克拉尔的帮助,我的旅程到这里也就成终点了。”他说着,又是一拜。

阿蒙见他这般谦逊,也是微微一笑,又坐了下来。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我还…真是没用啊…”他突然开口道。“哥哥总是这样…将所有的责任一个人承担,从不多言,只专注地去完成交给他的任务,细致入微地考虑着每一件事。这次也一样,明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还事先托人将父亲的头骨送来,给父亲一个完整的遗体……就是这样一个到最后都没有在考虑自己的人,却遭到了大家多年的误解与谩骂,而我…竟然也包含在内。我真是太可恨了……”

“你不用为此自责,这并不能怪你。毕竟若不知道事情原委,单从表象来评断的话……会这么认为也是人之常情。”雷伊安慰他道。“而且,克拉尔一定也是深信着你的实力的,相信你能够阻止‘坤极’的失控,以及彻底地打败拉尔萨诺。所以说,这不单是他一个人的胜利,更是你们兄弟二人…不,你们父子三人的胜利!”

“哈哈,你可真会说话。可即使如此,我也只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中的那一个‘后人’罢了。”阿蒙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道。

“不过到现在我还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克拉尔为什么要亲手杀了你们的父亲呢?”索菲亚问了一个几乎所有人都想知道但又都不敢问的问题,阿蒙听罢也沉默了下来。

“我也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从哥哥的脑海中不经意间所获得的一点信息来看,似乎这是父亲的命令……”他呆了半晌,答道。

“父…父亲的…命令…?”雷伊三人不由诧异道,面面相觑,无法理解这一切。或许真相只有苍天与墓中的那两人知晓了。

“要说到问题的话,我也有一个想不通的地方。克拉尔既然能将那个法阵打入拉尔萨诺的体内,这说明他们二人的交手克拉尔必然已是占得了先机,那他为什么不索性使用一个更强大的阵法呢?这样既有可能打败拉尔萨诺,自己也能平安无事。他没理由做不到啊?”雷伊思索着问道。

“他不是做不到…恐怕…只是不愿那么做吧…”

“为什么!?”

“身为一个罪人也便没有了贯彻正义的资格,这便是他所坚持的正义。时至今日,又会有谁责怪他所曾做过的一切呢?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肯原谅他的人正是他自己啊……”他说着,手不禁抚摸在了克拉尔墓碑的名字上,将头抵在了上面。“怪不得你最后要对我说那一句话…你真的…就那么愧疚么……”他哀恸地叹道,无意间却瞟到了一旁父亲的墓后盛开了几朵色彩缤纷的花朵。那几朵花儿娇小伊人,绽放着五色的花瓣,纤细的腰肢却屹立不倒,犹如倔强的小人偶。“依米花…盛开了?”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薄弱的生命甚至让人难以察觉,但就是如此执拗的灵魂,终于等到了绽放的一天。“原来你…一直都在…都在守护着父亲啊。”他又一次笑了出来,轻声说道,婉柔的双眸凝视着那几朵娇弱而坚强的花朵。

雷伊这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说,便又开口道:“阿蒙,我先前曾告诉过你我们此行的目的,你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是‘集魔武会’,对吧?”阿蒙不知他所言有何用意,疑惑地问道。

“正是。在海的彼岸,大地的中心,有一个遥远的地方叫做米德加尔德,那里每过二十年便会举办一场叫做‘集魔武会’的魔法武斗盛会,而眼下还有不足两年就是他召开的日子了。我们呢,打算游历世界,展开一场严酷的修练之旅,参加集魔武会,留下千古之名!而我先前也说了,外面的世界辽阔无边,充满着各种离奇的事物,我仅仅只走了几个月的路程,就遇到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故事,还结识了这些共患生死的同伴以及大家。你难道就不心动么!?”雷伊像是在游说着推销自己的观点一般,慷慨激昂地说道,使得启与索菲亚二人听后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我当初好像也被这家伙这么骗过,信了他的话,结果差点没死在外面的世界。

“嗯唔…外面的世界啊…确实有一点心动,但你问我这些干什么?”阿蒙显然没有领会到雷伊的意思。

“所以,加入我们吧!我作为队长,在此向你发出诚挚的邀请,与我们一同展开奇妙的冒险吧!”雷伊郑重地说道。

“我…我我…我不行的…我怎么能…”阿蒙对于他的邀请,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大家都很欢迎你啊!对于你的加入我们三人是一致赞同的!还是说,你不愿意?”

“不…不…也不是…你能邀请我,我确实很高兴,也有那么点儿意思…可怎么说呢?我还要接替族长的职务,带领族人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如果就此离去,对大家也太不负责了。”他犹犹豫豫地答道。雷伊听罢,暗暗一笑,仿佛已经猜到了他的回答。

“那既然如此,你何不妨去问问大家的意思呢?”雷伊充满诡计地窃笑道。

镇中一角,巴尔克在众人的围观下正与一名青年坐在箱子两旁,进行着激烈的扳手腕比赛。那名青年很显然处于下风,只坚持了数秒便败下了阵来。

“哈哈!你们这群小鬼,我的身体都老了将近三十岁你们也赢不了,叫我怎么能放心把未来交给你们呢?下一个!”他见自己已连败了五人,甚是兴奋地吆喝道。

“巴克尔先生真是老当益壮!但别得意,你若再老个十年,咱们再来比过!”对方揉着酸痛的手腕笑道。

“臭小鬼!你说什么呢?不去好好锻炼自己,还寻思着让我再老十年!?看我不把你的胳膊给化成灰!”他说着,故作恶相地伸出右手抓向那人,直将他吓得一溜烟跑没了影。“呦,这不是阿蒙么,你们回来了。要和我扳一轮吗?”他看到穿过人群出现在他身旁的阿蒙四人,微笑着说道。

“不了不了,我肯定不是叔叔的对手。”他连连摆手道。“只是有件事我想和叔叔说一下。雷伊…他邀请了我,希望我能与他们一同参加‘集魔武会’,但是我想……”

“很好啊,去吧。”巴尔克极其平静地说道,就如同在答复一件平凡至极的琐事一般。

“可…可是我…还有许多事…”

“你是说继任族长的事么?拜托,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好族长的工作?”他边说着,又与下一名挑战者开始了比赛。阿蒙听到他的话后一愣,抬头看向周遭的众人,发现大家也都是赞同的目光,顿时有些尴尬。

“说的也是。”他摸着后脑尴尬地笑道。“那稚铧就交给叔叔吧,以后就劳烦您来领导大家了。”他说着,便将手中的稚铧递向了他。

“我不要,这是属于你的东西。”巴尔克正与他人比着力气,涨红了脸说道。

“但这是……”

阿蒙还未说完,巴尔克便竭尽全力将对方的手腕扳了下去,战胜了对手。顿了顿,他又说道:“阿蒙,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说现在的你还无法胜任族长的职务,但并没有说你不是族长。垠族的族长只有一人,那便是手持稚铧的你。所以,乘着年轻,出去认真地磨炼一下自己吧,离开这荒凉的戈壁沙漠,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去变得坚决,变得强大,去超越你的父亲与哥哥吧。而在那之前,我们所有人都会等着你,等着你的归来,等着你成为一个能够真正保护我们大家的族长。”他饱含深情地说道,而阿蒙此刻,已是两行热泪。

“大家…谢谢…真是…承蒙大家的厚爱了…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你可要早点回来啊,别让我这个未来的灵族族长等太久。”哈特站在人群前说道,即刻引得人们一阵哄笑。“笑什么笑?我可是很有潜力的,德拉尔先生迟早会把族长的位置让给我。”他高昂着头,自信满满地说道。

“阿蒙,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一些膏药,你路上带着吧。离开这里之后我就不能再为你疗伤了,一定要小心…照顾好自己…还有…早点回来…”阿薇走上前羞怯地说道,旋即又引来了众人的起哄。

“你这么不舍得,跟着他走好了!”、“就是说啊,阿蒙,带上阿薇!”

阿薇羞愤难当,不由低下了头,将装满着膏药的小包迅速交给了阿蒙后便退回了人群。

“谢谢你,阿薇。”阿蒙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药包说道,但转念一想,又感觉那里怪怪的。不对啊?我是临时起意要离开的,他们却怎么好像一个个事先都知道了一样,还为我准备了礼物。“你是不是事先已经和大家串通好了?”他突然板着脸转过身子盯着雷伊说道。

“你…你在说什么啊?串通什么的,太难听了吧,我完全不知道。”他下意识地将头扭向了一边支吾道,不敢正视阿蒙。

“哼,随你便了,我先回去了。”他说着,便要穿过人群离开。

“你不和我们一起么!?”雷伊见状慌忙问道。

“笨蛋,我要回去收拾东西啊,你们要是敢不等我先走的话,我就自己一个人出发了。”他最后回首一笑,消去了雷伊的担忧,仿佛也荡去了长久笼罩在这片天空上如同阴霾的悲伤。

坟茔旁的依米花仍屹立在风中,历经风沙,洗尽铅华。五年的时光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纵使头顶烈日骄阳,纵使身处枯漠荒沙,但若有一颗盛开的心,谁又能够阻止他的绽放呢?

绚丽的时光,一日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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