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这样的清晨,容易让人触景伤情。
房门开着,院子里空荡荡的。
画茈看着那熟悉的灰黑木门,铁环铜扣,那绿色的锈长在黄铜之上,特别的显眼。院子里有些萧条,让人感到寒碜。有些微风吹来,让人不寒而栗。
她闭起眼睛,想起这院子里原来的声音。小时候坐在凳子前面摇头晃脑的影子在面前飘荡,那持着板子在教训她的老夫子,铁青着脸。
这是多少个清晨的记忆。那些记忆犹如就在当前,丝毫没有远走。那是十几年来,最珍贵的宝贝。她记得安先生喜欢吃的早餐,那暖暖的豆浆和冒着白烟的包子,很容易就逗得这严肃的老夫子,笑得合不拢嘴。
这院子很简陋。几乎没什么东西,除了青苔。屋子里有些凌乱,那些被撕破捣烂的画布,七零八落地散遍一地。安先生被抓走之后,这屋子就是空的。安先生被捉走之后,这青德镇的人们,都变得,谈虎色变。
方祈刚警告过她,不要来这屋子里。可是她来了。这是清晨的习惯,她记忆里无法抹去的东西。安先生只是一个教书的,一个老夫子,一个教会她识字读书的先生。他怎么会是乱党?这些警察队的人,到底都是凭着什么,这样把人带走?
画茈碰碰脚下的落叶。秋来,叶落索。这种悲伤的心情,无以覆盖。这仿佛,像是她最后可以依靠的亲人,突然又消失了,凭空消失了,一样的伤痛。
轻轻呼一口气,落叶飘动。她蹲下身子,摸摸那些有些泥泞的泥土。那些泥土弄脏了她的绣鞋,留下一道道的痕迹。
回去吧。她的心突然惶恐不安。
辗转回方家庄。她远远的,看见了方林氏从牌楼里出来,后面跟着连香月。
“娘。”走及跟前的一声招呼,让方林氏看了画茈一眼。那个连香月也看着她。然后方林氏,上下打量着她。
“这么早,去哪了?”方林氏的语气很平静。
“去……”
“姐姐你的鞋脏了。”
画茈的话还没说完,那连香月就已经开口,指着她的鞋,惊叫起来。方林氏顺着连香月的手,看着画茈的鞋。
“你现在还是我们方家的人,就该端庄一些。”方林氏说着,递过来自己的手绢。
画茈一时无法意识方林氏的意思,倒是,那连香月即时蹲下身子,用手绢擦拭起画茈的,已经沾了黄土的绣鞋面。画茈忙着也蹲下身子。
“我来吧。”因为没有带手绢,画茈只好拉起袖缘,用袖子口的白布擦拭着那些黄土。
看见画茈蹲下了,连香月停了手,站起身,跟着方林氏看着她蹲在地上擦拭的动作。
“姐姐可不要忙坏了。这些日子大少爷天天都跟姐姐在一起,连到工艺坊姐姐也跟着。这让我这妹妹留着空,都觉得不好意思。原来娘的意思也是要让妹妹我为姐姐分担,可以担待些伺候大少爷的责任。这姐姐天天跟大少爷在一起,让我这妹妹闲着……”
“行了。”
蹲在地上的画茈,听见连香月的话,没说完,被方林氏喝止了。她依旧低着头,只当听不见。
地上重叠的两个黑影,挡住了那破开云雾的阳光。影子慢慢在面前消失。画茈知道是方林氏带着连香月走了。她直起身,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
一样的袄裙高领,那些发髻打得整整齐齐。连香月的头上是多了许多簪子,而且,那种抹于身上的香味儿,还远远不散。画茈看看自己,还是穿那些旧时的紫衫袄裙,还是那支简单的簪子。她没有涂脂抹粉,素面朝天。
袖缘的洁净被污染了。好像怎么擦,那绣鞋面上的黄土,都是擦不掉的。
可是画茈抬起头,她看见了阳光。蓝蓝的天,像玻璃一样透明洁净。
就像她的心,一尘不染。
她拍拍自己的衣裳,继续前行,转身进了方家庄的牌楼。画茈一路走到华生馆的门前,远远地,她看见站在门口,正和方元说话的,宋敬书。